文|张书乐
“我们走的太快,灵魂落在了后面。”搞文创的90后青年倪有鸣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话,继续埋头去做设计。
等到半个小时后,他决定放松一下、继续刚才的话题:很多文创的源头是博物馆里的文物,可你得到了博物馆的授权,却未必最后能拥有这个文创作品的版权。
话语依然有点云遮雾罩,倪有鸣看出了尴尬,便从手机调出了年初《中国之声》的一篇报道。
该报道引用了国际博物馆协会副主席安来顺的一段话:故宫太和殿大家谁都知道,故宫并不是因为有了太和殿它就自然生成对太和殿的知识产权,著作权是不保护这个的。
倪有鸣叹了一口气:故宫不是出了雪糕吗?但如果造型是太和殿,却早被人注册了专利,那就是侵权。哪怕全世界都知道太和殿在故宫里面,也是侵权。
这就是文创,一个即使你拥有正版的“原型”,也可能在创意面前失去版权的创意世界。
故宫雪糕为什么没有融化?
10月10日,故宫博物院迎来94岁生日。作为献礼,故宫博物院内开始对外售卖造型极具故宫风味的故宫雪糕,并一夜成为网红,在微博上该话题斩获2亿阅读量。
尤有余味的是,故宫IP雪糕在10月推出前,已在在9月进行了外观设计专利公告,而商标初审则是在8月公告,做了十足的知识产权准备工作。
“如果真的有人推出了用故宫里建筑和文物样式涉及的雪糕,你觉得算侵权吗?”倪有鸣反问道:国宝是国宝,创意是创意,还是要看谁先注册专利。
且不论倪有鸣的言论是否正确,但文创专利的纷争,依然在看似没有任何可质疑的博物馆文创中发生了。
3月21日,颐和园和国货品牌卡婷共同在某电商旗舰店推出系列彩妆,设计灵感取自颐和园重要文物——慈禧寝宫“百鸟朝凤”刺绣屏风。“颐和园口红”也在短短24小时内售出超过4000支。随后口红先被质疑“未经授权”,后被投诉涉嫌“侵权”。
起因并不复杂。当时,颐和园将旗下IP同时授权给2家公司运营,分别是与卡婷合作的“荣钥科技”和运营某电商颐和园旗舰店的“中创文旅”。
据媒体报道。中创文旅在国家版权登记中心登记成为“百鸟朝凤”美术作品的著作权人。而在事件发生后,颐和园官方却回复称,“百鸟朝凤”唯一合法的著作权所有人是颐和园。
此类事件在早前故宫口红身上也发生过,只不过,彼时是两个故宫文创机构同时发布“自家”口红,被外界比喻为宫斗,尚未被上升到专利的高度上来。
“真的能够按照博物馆的逻辑来考虑版权吗?”文创从业者何惠子揶揄道:那么所有的仿古工艺品就压根没有活路了,只能是馆藏方出品才是正版。文化遗产是大家共有的,简单的归入某个馆的独家,岂不可笑。我觉得,只要有创意,先到先得、达者为师。
“当然,故宫雪糕在故宫里品尝才有味道。”何惠子强调:这是博物馆文创的优势,但或许也是唯一的优势,与专利无关,其实是地缘优势下的创意营销。
但如果跳出这种地缘优势和情怀优势呢?
比“官方”更有创意,谁能赢?
让博物馆文创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正在萌芽,尽管被斥之以盗版。
据媒体报道,2018年末,一本虽然不是天坛公园出品的日历,却打出了“可以撕出天坛”的噱头而走红。
这本日历是典型的“日抛型”,与众不同的是每天撕下的日历不再是方方正正的统一规格。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撕缝处会逐渐显露出一座高约5厘米、直径4厘米的袖珍“祈年殿”。
是否侵权,反倒没有引起舆论的关心。
这个日历,却成为了在年末文创日历大战中,用来对各种博物馆推出“图配文”、“馆名+文物”的日历们的一个绝妙讽刺。
这样的状况或许还会变的更加猛烈,因为文创市场正在勃发。
2019年8月,清华大学文化经济研究院和天猫联合发布的《新文创消费趋势报告》显示,在淘宝天猫上,2019年博物馆文创产品的规模相比2017年增长了3倍,而最亮眼的增长表现在跨界衍生品的增长上——其市场份额已经是博物馆自营商品的3倍。
同时,国内的IP带货王则是乾隆,其周边主要集中在印章、手办、折扇等创意产品。该报告亦提及“同场竞技”的国际组带货王梵高——从雨伞、kindle到香薰,几乎你能想到的货品都有。
“这其实很能说明问题,乾隆占着地利和受众接受程度,可文创还很小家子气。对比一下梵高,你会发现,原来文创的空间还有这么大,并不只是几张胶带纸。”何惠子认为:尽管较之过去旅游景点纪念品有了全面的升华,但国内文创还是停留在小物件、小摆件和小纪念品之上。
美术老师刘西则更为直接:我们的文创,用途都是一些摆设,没有太多实用价值。所以梵高能够获胜。日历算是有实用功能的吧,可我们的文创又不太重视深度的创意,而仅仅只是跨界结合、复制粘贴一下,所以“可以撕出天坛”这样的创意才能在日历大战中技压群雄,而且还是“正版”群雄。
如果人家真有心,顺手申请个设计专利呢?刘西顺手又补了一刀:博物馆IP,也就自己创造的卖萌乾隆这样的,真正能够在授权上有话语权,其他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外人也就是没有高清原图罢了。
这是个问题,在马伯庸的《古董局中局》一书中,就反复用“《清明上河图》的照片,市面上几乎无高清版本”作为第二卷故事的一个重要线索,进行铺成。
这不是个问题,在更多创意加入后,设计出来的文创未必要高仿原物,关键还在于脑洞与质量是否有足够的担当。
文创下半场,还是IP大战
文创和国潮同步井喷,博物馆抢了头筹,靠的是自家馆藏足够丰富,被外界视为是坐拥IP之力和脑洞大开。
下半场的关键点依然是IP,不过是知识产权这个IP本来之意,这一点在2018年密集的文创活动中被业内反复提及。
中国动漫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庹祖海则在5月的一场文创峰会上指出,文创产品不是简单地把卡通形象、文物、景区的图案直接贴到产品上,而需要在理念、设计、运营机制等方面进行创新,将文化、技术、商业融汇于一体。
8月的一次文创峰会,汇桔网联合创始人、高级副总裁郑自群更直截了当的发声:文创行业下半场,知识产权是最关键因素之一。
依然是故宫博物院,这个博物馆文创的先锋,早就在知识产权上栽过跟头。
2018年3月,故宫博物院旗下文创店铺“故宫淘宝”推出一款身着清代服饰的“俏格格”娃娃,十分讨喜。
然而,发售不久即有网友指出,该款娃娃身体部分的设计与国外某品牌玩偶的身体相似。
很快,故宫淘宝将该款娃娃全部下架,已经售出的一律召回退款。
2019年10月,重新设计的故宫娃娃才再次低调上架,则表现低调。
专利问题,让故宫文创尝到了受挫的滋味,之后其他故宫产品的版权故事,则更加五味杂陈。
2018年11月,《上新了·故宫》衍生的文创产品“故宫的睡衣”,登陆淘宝众筹平台。发布当天,目标达成率实现100%,众筹金额突破100万,部分档位在1分钟之内售罄。
但很快出现盗版,且很难维权。
原因很简单,由于睡衣设计、众筹时间很短,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专利、外观等申请备案。同时,按法律法规申请外观、著作权等专利,也需要至少几个月时间,无法满足众筹模式的需求。
两难之下,且在文创产品要求快速迭代来跟上国潮节奏之下,包括故宫在内的众多文创先锋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先声夺人。
“也就是故宫雪糕这样,必须在特定地域消费的产品,才有充裕的专利申请时间。”何惠子说道:但这个问题,文创业界也都在试图进行破解。
平台方选择事急从权。
如阿里选择同步将众筹模式的商家和商品纳入原创保护平台,后期众筹的商品也同样可以先做作品存证、再做众筹商品申请。
创意方选择专利从速。
如敦煌文旅就颇为重视,据媒体报道,截止2018年5月,敦煌文创产品共获48份国家知识产权局外观设计专利。远在各种博物馆文创专利问题爆发的前夜,就已未雨绸缪。
“剩下的问题将会是,谁能够更好的将沉睡的文化,变成当下人群乐意消费的创意。”倪有鸣自认为看到了商机,且不受所谓馆藏、窖藏或各种所谓拥有权限束缚的限制:我如果弄清明上河图,骗人是真品,那就是制假,是赝品,是犯法;如果是做工艺品,且按工艺品价格呢?或许还会有点专利问题。但如果我将清明上河图的元素进行变化、加工以及在各种特别的生活用品中“实用”起来?再申请专利?这个想象空间就辽阔了。
张书乐 人民网、人民邮电报专栏作者,互联网和游戏产业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