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里年轻时候的母亲漂亮、贤惠、会得一手织活,像她们那一代的妇女粗工细活是都要会的。母亲生于六十年代,我生于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每到寒假,总是会看到母亲坐在热乎的炕头织毛衣。那时候在连队,只有冬天的时候不用忙农活,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会让父亲坐车十八里地远的场部买回来很多种颜色的毛线,给我们全家五口人一人织一件毛衣,留作春节时候当新衣服穿。那时候在连队生活的家庭,大多数家庭条件都不算太好,像我们家有三姐妹还都上学,生活就过得更加拮据了。还好在,父亲、母亲都是勤劳肯干的人,虽过得不如独生子女家优渥,但也还算温暖踏实。
母亲织毛衣,会有很多家务事,装毛线的小筐、尺子、织针等,尤其是粗粗、细细的织针,通常是竹子或是铁材质的,表面和针尖经母亲的巧手穿梭在毛线里,日积月累变得很光滑透亮,我很喜欢用它搓搓头皮,然后看着头发因为静电竖起来了,冰冰凉凉的针尖插在头发里很舒服呢。
小时候我喜欢帮母亲缠线团,母亲用手臂把毛线横支撑着,给我放线,我就在一头缠,缠成一个个结实的线球,这是织毛衣必备的一步。母亲经常给我们织粉红色的,说过年穿这样的颜色更喜庆。母亲每天从吃完早饭就开始织一直到下午太阳要下山做晚饭。那时候连队生活挨家挨户都挨得很近,像小村落一样,冬季是大家最放松惬意的时候,不论男女,都喜欢走家窜户打麻将、玩扑克,大家聚在一起唠家长里短,很是热闹。父亲也会经常去串门。但是母亲没什么喜好,就是在家负责给我们做饭,看家,生炉火,安静地织毛衣。有时候我会趴在热乎的炕头,看着母亲飞速的织针把一团团毛线慢慢变小,然后好看的花纹和毛衣主体就逐渐呈现出来了,织到肩部位的时候,母亲会让我和姐姐转过身去,然后在背部比量着,念叨着该到“改针”的时候了。有时候我盯着毛线一点点的动,不知不觉在暖烘烘的炕上就睡着了,会想起小学课文里老舍家的那只玩线团的猫,那时候也渴望能有一只猫,抱着在热乎的炕上,埋在母亲的线团里睡觉,该是多么美好啊。
母亲有着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那时候她一天天不休息的织毛衣,就是为了能赶在过春节的时候给我们全家穿上。但是五个毛衣,线会有不够的时候。母亲就会把其他剩下颜色的线拼拼织给自己穿,织出来衣身是一个颜色的,衣领却是另一个颜色,对比很鲜明,不像我们这样好看。看着她穿的不协调、变色的毛衣,有时候我会心里难过……
刚识字的时候得知母亲叫“淑贤”,等懂事的时候觉得母亲名如其人,贤惠治家,真是恰到好处。每每左邻右舍的阿姨、大娘来窜门,也都对母亲的心灵手巧赞不绝口,并会请教一二,家里偶尔也会热闹起来,邻居、前后院的娘娘会来跟母亲作伴,一起织手活。
母亲会织彩色相间的毛衣,也会织带有菱形图案、麻花图案、灯笼图案的毛衣,毛线都是上好的,一烧就会闻到一股焦毛味道。如果是特别旧的毛衣,母亲会把它们拆了,重新给我们织荷包、帽子、袜套、拖鞋面、秋裤等等,都特别好看。尤其是帽子,会在耳朵那织出对称的一对花,戴着像极了洋娃娃。那时候冬天很冷,我们穿上母亲的毛衣,里面再穿着贴身的线衣,外面再穿个棉袄,虽然鼓鼓囊囊,但很暖和,不像现在都有羽绒服,穿得不像以前那么臃肿了。但是那种毛衣上带着淡淡母亲手指味道的温暖,是我一直深深怀念的。
在我快要初中毕业的那年,母亲一次带着我们姐三个去店里一人买了一件针织衫,那时候一件就一百多,已经算是很贵了。薄薄的,一点也不暖和,线很细很细,都分不清它起了多少针,样式虽然鲜艳但是没有母亲织出来的凹凸花纹。母亲说以后要去更远的地方上学了,所以要穿的体面一点。一想到要远离家,离开父母,就这样长大了,就会有种淡淡的忧伤。自此,母亲也再没有织过毛衣……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们全家已经搬进了场区,住上了温暖干净的楼房。一次春节姐姐们都回家过年,我们收拾柜子,收拾出来好大一堆衣服,整整有两个编织袋那么多。里面有几件母亲曾经给我们织的毛衣,一比量已经有一点点小,但是依旧那么厚实。于是我跟姐姐们瞒着父母亲把不要的衣服打包,在网上找了个偏远地区地址,花了将近二百块的平邮费邮寄走了,那里也有母亲为我们织的毛衣……..自此飘飘摇摇,杳无音讯,现在每每想起,还会后悔,为何当初不把它们留下做个纪念……
一次袜子趾尖坏了,让母亲帮我缝一下。母亲眯着眼,久久没有引进去针线,我贴着她帮忙引线,恍然发现,母亲的鬓发又多了许多白发,面容也不像年轻那时候那样有韵味了,眼睛因做了手术需经常滴眼药水,不能长时间熬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早已不是透亮的了,眼角也多了许多皱纹…….母亲也会经常说自己老了,好多东西都忘记了不会了……我始终没敢问她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给我们织毛衣的日子了?是怕她伤感,也是怕自己伤感……
正如朱自清《匆匆》所云:“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时间孕育着一代生命的长大,也意味着上一代生命的慢慢老去,母亲和我们再也回不去曾经织毛衣的岁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