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了，回家过年了。

听说城里的Linda和Jack们回到出生的农村地区，就变成了桂花和二狗，面对一桌土家菜，不知道是不是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

尽管他们已经很努力了，一直在工作岗位上坚持到大年二十九，才赶上春运列车匆匆回家，但这似乎没有改变太多的东西。

城里看着是光鲜亮丽，但房子是租的，每月租金3000起，靠合租才能省点钱，但依旧避免不了交友应酬及衣服鞋子等所必需的大笔开支。

家里的老房子还是那套房子，灰暗拥挤，父母用寄来的钱买了点新家电，又催促早点结婚，可结婚买房的大笔开支还不知道要从哪里着落。

回到家，一切方佛又回到了原点，拉开了Linda以及Jack们和城市朋友的距离，鲜明地印证着今年来越来越流行的一种说法：社会阶层流动的通道变得越来越窄。

一

社会阶层是古往今来一直存在的。古有平民和世家之分，今有穷人和富人之分。

社会阶层流动通道变窄，也就意味着贫富悬殊在不断拉大，也暗示着穷人阶层无论如何努力读书或工作，也可能依旧改变不了处于社会底层的命运。

当然，也有人辩驳事实并非如此。阶层流动通道变窄是社会结构趋于稳定的必然结果。

不过这只是解释了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原因，并没有否认这一客观事实的存在。

社会研究方面的专家倾向于通过”父母的教育程度和职业与孩子之间的相关性”来表明社会流动程度的高低。相关性越强说明流动性越低！如果“农民的孩子依旧是农民，官员的孩子依旧是官员”，也就意味着“拼爹”的可能性越高，社会存在的不公平现象越多。目前中国的这一数据已经远远超过美国。

无论“阶层流动通道变窄”是否出于社会趋于稳定的结果，其负面影响是显然易见的。

一旦大批处于社会底层的年轻人认为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命运的话，就会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堕入“下流”（该词源于日本），即：耽于享乐主义和物质主义。年轻人认为打工不如啃老，因为再努力也买不上一套房子。

社会阶层流动犹如促进社会血液流通，保持了一个社会的基本活力和正面积极的能量。

中国社会阶层流动最剧烈的时代，应该是在七八十年代。

那是一个特殊而又激动人心的时代。

吴晓波曾在著作《激荡三十年》里这样描述：它是建设和破坏者的集大成者，当一切旧秩序被溃然推倒的时候，新的天地却也呈现出混乱无度的面貌。

可以说，那是中国社会阶层流动最剧烈的时代。一方面，原有的富人阶层被新政权打压并剥夺财富后，重新归零，百废待兴；另一方面，高考恢复重新建立起人才培养机制，一贫如洗的社会急需有才之人来创造和提升生产力。

随着改革风云突起，社会底层踊跃出一批又一批善于抓住时代机会的人物，一跃而成为社会阶级顶层。

那个阶段的人物又是如何抓住时代机会的呢？

二

我最近看了一本小说《大江东去》，正是描述了那个特殊的年代以及一批善于抓住阶层上升通道的人物。

虽然是小说，它却具有很强的纪实性。

它完整得记录了中国1978年到1998年这二十年之间发生的种种，忠实地展现了一个时代及时代下的人物风貌，几乎可以比照吴晓波的著作《激荡三十年》来一究时代脉络。

作者阿耐，出生于60年代，浙江宁波人，做过财经记者，又时任企业高管，可以说对于那个时代有深刻的了解。由于小说中牵涉了很多社会事实，书中人物可能在现实中找到原版，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作者对自己的真名和背景保护得非常严密。

然而，所有真正能触及人心的小说都源于现实生活，又高于现实生活。很多现实无法触及的真实借助了虚虚实实的小说而展现在后人面前。

书的主人公叫宋运辉，1961年出生于中国农村，家境贫寒，父亲因早年被抓去替敌军治过病而背上政治包袱。

就是这样一个贫穷农村出生又背有政治包袱的年轻人，在高考恢复的那一年历经重重障碍考上大学，随后分配到国有企业做技术，又经历多次政治交锋，在而立之年成为了国企老总和一方政权人物，可以说成功地跃入社会上层。

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三

翻阅历史，我们可以从历代的“寒门贵子”身上发现某些共性，而《大江东去》的主人公宋运辉正是将这些共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一、天赋、才华和“美貌”

天赋、才华和美貌是上层社会所青睐的特质，“寒门贵子”至少需要具备其中之一。

宋运辉首先是个聪明人，从小学习成绩很好，能够跳级考入大学；其次进入国企工作后又一心钻研技术，从基层踏实做起，掌握了一技之长，帮助他从从几位大学生中间脱颖而出，受领导看重。

当然宋运辉不具有“美貌”，这项更多指向女性。对男人来言，所谓“美貌”，更多应指其身上展现出来的坚定气场，据小说描述，宋运辉是个仪表端正、很有气度的年轻人。

当然仅具备以上特征，不足以促成“寒门出贵子”，更重要的是以下三点。

其二、教育

古代统治者为了改变社会阶层固化的现象，大力从平民中选拔人才，正是利用了科举制度。从古到今，教育都是穷人改变所属阶层的重要途径。

宋运辉脱离贫民阶层的第一个台阶，就是高考制度的恢复。在那个时代，有很大一批人从重新启动的高考制度中受益。

与宋运辉形成鲜明对比的，有两个人物。

第一个是他的姐姐宋运萍。因为家里只有一个高考名额，姐姐把名额让给了弟弟，从此生活渐行渐远。

尽管宋运萍后来因为怀孕的时候出了世故死亡，但即使她依旧在世，也会过上和宋运辉截然不同的人生，一生住在农村相夫教子。

第二个人物是他的姐夫雷东宝。可以说雷也是农村改革开放中的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其影响力不亚于中国的华西村吴仁宝。在农村制改的过程中，雷东宝抓住机会，带领村民土地承包、建立砖窑厂、搞鱼塘承包、建养猪场、建电缆厂等等，一直都是标杆人物。

但是他最终倒下了，因为他自己建立的“雷霆公司”规模越做越大，仅仅具有初中文化的雷东宝已经无法适应大规模的管理，又不肯放权，最终被村民所抛弃。

这是他和宋运辉命运的一个分界点，宋接受的教育水平，让他能够管理大型国有企业，甚至登上更高的仕途，这是雷无论如何使用蛮力或个人智慧，也无法做到的。

其三、婚姻

中国民间有句话叫做“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对于女性而言，选择了什么样的丈夫，就选择了什么样的命运。

事实上，很多男性也深谙其道。他们借助婚姻跳板，同样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获得支持，登上更高的仕途。

宋的第一次婚姻对象，是所在国营企业副厂长的女儿程开颜。

看上去是女方的一厢情愿，但实际上也有宋的推波助澜。他在心仪另外一个姑娘的时候，选择了程，一方面因为程的单纯，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程的背景。

然而随着宋运辉脱离了程父的控制范围，程开颜就开始处于一种尴尬境地。

这里我想简单讨论一下程开颜这位女性。

网上对她的评论大多是报以同情，认为她是本书的一个悲剧人物，但其实，她的婚姻悲剧不仅仅和宋有关，也和程的父母教育有很大的关系。

程开颜是一个典型的富养女儿，父母不用她操心任何事情，无比宠溺，养成了她非常孩子气的性格，好玩，凡事无需努力，做事情总是想当然又逻辑混乱。

程开颜的父母用满心的疼爱养出一个无知的女儿，就应该把她嫁给一个凭借岳父权势可以控制的丈夫。

而宋显然不是的，他正处于穷人向富人阶层跨越的奋斗期，需要一个至少能够与他共进的女性，而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妻子，处处猜忌拖后腿。

后期他们的婚姻自然破裂，宋选择了一个能给他带来更大好处的女性梁思申。

梁是银行世家的女儿，从小被送到美国学习西方教育。她也曾经是一个富养女儿，但她比程开颜幸运的地方在于，她拥有了一段远离父母荫蔽的生活经历，养成独立自主的个性，年纪小小敢于争家产，又能在事业上为宋提供诸多帮助。

如果梁思申是另外一个程开颜的话，宋对婚姻的抉择可能会有所不同，这个就仅仅只是猜测了，毕竟宋最终选择和梁在一起。毕竟梁的家世背景比程强大很多，即使同样是富养出一个无知女儿，梁的父母也能够拥有比程父更大的控制范围。

除了两次婚姻作为仕途的保障和跳板，宋对于权谋的灵活运用也是帮助他一路爬升的重要因素。

其四、权谋

宋的一路仕途并非顺遂坦荡，其中也遭遇了多次挫折。

初次使用计谋，在他陷入企业新旧势力缠斗的过程中。

每一个企业似乎都会存在新旧领导班子的较量，每次风波骤起，都可能是两套班子打架时。宋经历多次思想斗争，从一开始的不想站队到后来的主动站队，献出计策，成为领导人打击别人的“狗崽子”（宋自评）。

第二次用计，是他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

同一战线的圈层也没有那么单纯，因为领导擅长使用制衡之术，总会扶植一个和你力均势敌的人，让你不那么舒服，从而增强自己的控制力。

虞山卿正是宋的对手。

为了打击虞，争取自己心仪的出国机会，宋巧妙地利用了“风声”，设计激发程开颜的嫉妒，让她散布对虞不利的话语。 最后又利用虞的未来岳丈刘总工误会虞对女儿的别有用心，主动撤下虞换上宋。

第三次用计，是宋为了避开新领导的打击，为自己争取最好的出路。

第四次用计，是他为了确保自己在公司独有的位置。

在一次次权谋之术的使用过程中，宋不断在心中否定自己，陷入人性的矛盾，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主动出击，将一切阻挡自己的人甩在身后。

从网络评语来看，很多人并不喜欢宋运辉这个主人公。

他一直表现得非常谨慎，又非常冷静地分析自己所面临的利弊，迫使自己作出最合理的选择，除了父亲受伤和姐姐过世的特殊时期，他一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化或者柔情的一面，甚至对于爱情和婚姻，都理智得可怕。

然而正是这些不令人讨喜的因素，帮助他一步一步从社会底层爬到了权力阶层。

攀升的代价也是惨烈的。

根据书中描述，“宋从此因为晚上想事情太多，经常失眠”，他“变得越来越不动声色，越来越高深莫测”。

在一个人凭借一己之力试图跨越阶层的过程中，不仅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也可能变得日夜算计、情感麻木，越来越难以获得简单的快乐。

四

像宋这样，这个社会可能有很多人都在问这个问题：穷人如何抓住机会改变命运，跻身社会阶层上升通道呢？

成功人士就顺势写出一套套成功学书籍，供众人模仿学习。然而，待到买书的青年后生变成了中年大叔，才幡然醒悟，虽然读过很多大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因为，真正的道理并没有藏在那些冠冕堂皇的自传中。

每一个时代需要也应该有这样一些纪实性小说，来讲述那个时代所发生的真实故事，这样后人才得以了解，自己如何走到今天, 又是为何站在这里。

在书看到一半的时候，我有曾猜测过宋运辉的结局是什么？是像《蜗居》的宋思明那样，犯下致命的错误，最终走投无路自杀身亡？还是妻离子散、逃窜异国？

但宋运辉的结局更加耐人寻味。

尽管在他政权生涯的后期，越来越懂得审时度势、钻营谋略；尽管他后期官腔越来越大，习惯了以上待下的眼光看人；尽管小说没有详细指出，但也知道他利用权势和银行世家有所交易；最终，小说只留出一个温情陌陌的结尾。

宋运辉坐稳位置，并且携妻子去看望了中风的大哥。

我想，也许是因为现实中的宋思明受到了审判，而现实中的宋运辉（如果有原版的话）依旧活跃在政坛或某个国营企业中吧。推算至今，他今年应有56岁，尚未退休，应该正在谋算着和当年自己领导一样的事情，在权力交替之际，为自己、为家庭、为子女谋一个好退路。

从七八十年代走来的人物，如今高居权力的顶层，为自己的后代谋算一个好前程，不正是导致社会阶层流动通道变得越来越狭窄的原因之一吗？

从权谋之术一路走来日夜谋算前程的曾经的寒门贵子，如何愿意理解“一个社会需要流动的血液”，将奋斗的成果拱手与人？

了解那个时代，了解宋运辉，也许有助于理解如今的社会为何越来越多的戾气，为什么我们越来越无法心平气和，而又是为什么，回家过年的Linda和Jack们，吃完团圆饭重新奔赴人群熙攘的城市之时，如此踯躅而彷惶。

——安吉拉2017年1月27日首发于个人公号，2月发布于简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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