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三个月时,到医院做检查,医生说,胎儿在一个半月的时候就不发育了,我需要马上住院动手术。
我感到一切都恍惚不真实,情绪还没能梳理消化,就要面对一系列的医务流程,还有各种身体检查。老公则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悲伤,日夜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
我的手术是药流加清宫,药流需要吃三天药,并在第三天伴随着宫缩的阵痛将胎儿排出体外。听说后,我很害怕,结果第二天晚上毫无征兆地提前流产了。
由于药流后体内有残留,需要做清宫手术。人生中第一次全身麻醉,竟让我经历了一回奇妙体验。麻药注射几秒钟后,我的意识进入了一个由淡蓝色,淡粉色和白色调和而成的无限空间,我无形无色,但能意识到“自我”正在空中徜徉,我感到轻盈,自由,平和。感觉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便被远处一个声音唤醒,手术已经结束了。
梦中的感受在醒来后,依然影响着我的身体,我内心充满感恩和力量,头脑也异常清醒,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半个多小时后,麻药的效力退去,我顿时感到筋疲力尽,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
经过了住院,手术以及大大小小的杂事,我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事实,消化了悲伤。然而,出院后,在一个完全独处的时刻,我意识到,所有的情绪不过是被压抑了而已。
尽管关于流产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我仍打算给这个未成形的生命写一封信,按照心理学的方法,用一种带有仪式感的方式进行哀悼,让身心体会并化解其中的创伤。但当我拿出纸和笔准备开始的那一刻,突然被一股强烈的悲伤袭击了,我忍不住痛哭起来。我感到会被这种情绪拖进一个完全失控的世界,于是,我试着理智起来,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悲伤。我跟随情绪,感受心里的答案。
悲痛的背后是一种失去感,失去了本有的东西,失去了控制力,我感到匮乏和脆弱。然后我又问自己,“除了失去,你是否有收获呢?”于是,我开始换个角度思考:我曾因孕育而喜悦过;最难过的时候,有爱人亲密的陪伴;害怕剧痛,小生命就提前离开了;麻醉后奇妙的时空之旅;因为失去让我感受到生命的可贵。想着想着,我似乎没有那么悲伤了,开始有了勇气和力量,提笔写下为孩子取的名字,并在信中跟它说“如果愿意,欢迎你再回来。”
大概一个月后,机缘巧合,读到日本一位妇产科医生池川明的书,内容是关于孩子在出生前和诞生时的记忆,里面也提到了流产的情况。池川明在遇到稽留流产的孕妇时,会鼓励她顺其自然,照常生活,如果没有紧急情况,最好不要人为介入,生命会自己选择离开母体的时间,这一切的背后并无恶意,如果能够正面面对流产这件事,也许会在“生产”的那一刻经历独特的体验。
书中对待生命的人本情怀,让我释怀不少,然而,有时,我还是会自责地认为,是自己不够好才导致小生命的离开。而一个月后,又是一个梦境消除了这份内疚。
一天晚上,我梦到自己走进一个异度世界,一位神职装扮的女性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手里拿着权杖,身旁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梦中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但他完全失去了记忆,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我看着他,眼泪不禁涌上眼眶。接着,小男孩慢慢转过头看我,眼睛竟然慢慢恢复了神采。之后,他突然认出我,冲我跑了过来,一下扑在我怀里,紧紧搂住我的脖子,边哭边不停地叫着 “妈妈,妈妈,你是我的妈妈。”我无比感慨,他还记得我,紧紧抱住他小小的身体,生怕再次分开。
醒来时,脸上的眼泪还没干,但是心里却非常温暖,充满明亮的爱,我知道了自己不但从未被责怪,还一直被深深地爱着。那一刻,我想,我再也不会因为流产而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