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我也是卧在床上呆了半个月。
那是一个希区柯克镜头里的夜晚,我骑着电瓶车前往二十公里开外的拧钢丝垫的车间里上夜班——我父亲在朋友那里帮我谋的一份暑假差事——意在锻炼我,就像我爷爷当年把他们兄弟送到冷冽的边疆。
我一个月里有八天要上这样的夜班,从半夜十二点到早上八点。每天晚上我骑着车摇摇晃晃在只有树木簌簌作响的乡间公路上,这条又长又宽的路上没有人,只有运煤的大卡车。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我由于太困而连人带车从路肩的土堆滑下去,栽倒在一片被煤灰染黑的灌木丛里。天哪,要在二十公里,一个小时的路程里全程睁着眼睛太难了,那困难尤甚于把我笨重的电瓶车从灌木丛里扶上正路。
我的这份工作需要穿着同样笨重的棉布工作服在接近40摄氏度的车间里拧足八个小时的钢丝,半夜反而能凉快些——虽然上班的路程要更艰难些。总之,我父亲的衷肠在那个暑假里得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满足,我实在是怕了那个地方。最后我得以从这份工作中解脱——还要感谢那个乌云蔽月,四下无人的希区柯克式的夜晚里。
我那晚就像其他任何一晚一样困得无法把我那双眯眯眼睁开,我意识模糊得连上衣口袋里的烟都摸不着。我大概走到三分之一路程,并像往常一样以大概三十公里的时速开上那座桥。
突然,我的车身开始剧烈摇晃,我无法稳住车把——这令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我发现桥面上——哪个他妈的渣土车居然洒了一地的碎石子!我的车轮不断打滑,掌握平衡变得尤为困难。正当我竭力控制车把,并试图把速度降下来时(我虽然睁不开眼,但一向开得很快),你猜发生了什么?那可真他妈的绝了——
一辆大卡车迎面向我驶来!
它已经上了桥,这道桥怎么这么他妈的窄啊!那一刻我不再惊慌,变得异常平静,我先是花了大概两秒回顾了一下我短暂的人生——我本打算干完后用这粗活儿挣来的钱送给我的女朋友一条他妈的短毛猎狗的!想到这点,我真的泪都要出来了。它离我越来越近,我可怜的车头灯在它的远光灯里连一个苍蝇都不如。
我的速度此时基本已经有所下降,而他也终于发现了我并往另一边靠,给我留出了一条一米见宽的通道。我的手腕已经酸痛,而前面仍是铺满的碎石——我累啦。我把眼睛一闭,将车头朝对手的另一边一歪,终于——车子倒下来并侧滑出去。
所幸在这次小小的车祸里我只是擦伤了腿,虽然给我的膝盖留下了永久性的疤痕。那半个月我就老老实实地每天呆在床上,连趴到窗口去看一眼楼下都是奢望。至于我的那个女朋友,嘿,我告诉她我由于受伤只领到了半个月的工资——嗨,400块能买到你那条伶俐可爱的短毛狗吗,亲爱的?
她鄙夷地在电话里一字一顿地告诉我——这他妈的买个狗项圈还差不多。
哈,这可真他妈的残酷。残酷的女人,残酷的钱,还有那条残酷的差点夺去了我年轻生命的短毛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