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的中午,接到大哥的微信来电,告知我们最小的叔叔在家中去世了,心中瞬间无比的伤痛,无比的伤感,泪水在心中流淌,真希望这个不幸的消息不是真的。
从小时候到现在,家乡各界人士称呼叔叔,总是叫“十足”,其实这只是他的别名,在出殡那天,在各地亲友送来的种种花圈和挽璋中得知,叔叔的正名叫“先鹏”,全名是占先鹏。
为什么叔叔一直以“十足”这个别名流传于世呢?这中间是包含着我们这个大家族中一段辛酸、而又无奈的历史。自从上世纪1944年大伯父出生,到1962年小叔叔出生,爷爷、奶奶一共生了十个孩子,清一色全是男孩,也算是乡村的一个奇观。可那一段时光,正是我们国家建国以来最困难的时候,全村都是大集体劳动,记工分,称口粮,一个壮年劳力累死累活一个月,只能挣三十多斤稻谷回家充饥,如果迟到或犯错了还要从中克扣……饥饿如同一把把恐怖的利剑,时时高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上。十个男孩子,因饥饿和营养不良夭折了五个,他们的名字现已无从查考,只依稀记得奶奶曾说起,一个很乖而饿死的孩子叫“麦粮”。剩下的五兄弟,最小的叔叔取名叫十足,是爷爷奶奶希望就此足矣,多了再养不活的,饥荒的年代里,逃生、活命最为要紧。
在我记事起,其他的几个叔叔都各自成家,开枝散叶了,细叔叔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那是下畈塆山边两列较矮的土屋,不过收拾得还很干净,堂屋里一张乌黑的实木方桌擦得干干净净的,门前有一棵健壮的鸭梨树,枝繁叶茂,年年总会开花,总会结果。
爷爷是个高瘦而爱抽旱烟的老人,不爱讲闲话,奶奶就热情好客多了,细叔叔和奶奶长得很相像,高大魁梧,热情待人,交际广泛。在细叔叔步入社会的时候,也正是农村实行分田到户,改革开放的时候,吃饭的问题基本上算解决了,只是经济上仍很拮据,乡村人普通缺钱花。叔叔爱交朋友,那时就开始了尝试做生意,有时赚了钱,有时亏了钱,听奶奶说,那时叔叔从外面回来,要是赚了钱,围桌吃饭时就眉飞色舞,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的。若是亏了钱,他就一声不啃,奶奶从这方面就很容易看出叔叔在外做生意的情况,也不过于地去细问干涉,从这方面看,爷爷奶奶对细叔叔开始的做生意,基本上是支持的。要知道,受几千年农耕文化根深蒂固的影响,那时好多的家庭,年轻人要做生意、要向外闯世界,而被上辈人视为不务正业、是二流子行径而发生争执,是比比皆是的。
有一年腊月底,叔叔去黄梅县贩电表回来卖,快过小年了还不见人回来,爷爷奶奶当时很着急。在过大年的前一天,叔叔回来了,这趟生意赚得挺多的,全家过了一个欢快的大年,叔叔善做生意的名气,也由此而传了出去。那时乡下称会搞活经济的人,叫“有转背”,是乡村中的能干人,叔叔就属于这一类型的人。
那时乡下自行车很少,能骑自行车的人,不是乡村干部,就是“有转背”会搞活经济的人,叔叔算是最早一批骑自行车的人,比现在开奔驰、宝马小车的人似乎还有面子一些,他的车技也很棒。大约我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吧,春节后正月间一个灰濛濛的日子,我和爸爸去给爷爷奶奶拜年,细叔叔高兴异常,正在堂屋调试他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他把我抱上自行车的横梁上,穿过下畈塆零星散布着牛粪、猪粪的村道,沿着长长的白水河坝公路,一口气骑到白水中学逛了一圈,那可是我第一次来到白水这个小镇上,一切都觉得新奇,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还有一件更早的事,大约是四、五岁左右吧,我现在仍依稀记得,那次叔叔到我家来有事,大人都不在家,我和一群同村的孩子在做游戏,见叔叔来了,想倒水他喝。可提不动热水瓶,就去厨房找了只碗,往水缸里舀了一碗凉井水送给他。叔叔当时哈哈大笑,回去后在爷爷奶奶,以及其他伯父伯母面前夸我乖巧聪明。
因人缘好,头脑活络,细叔叔在1980年左右被当时塆村所属的行政单位――下畈农科所抽调到乡医院学医,他回来时常兴高彩烈地谈起在医院的种种见闻和趣闻。叔叔后来的工作内容就是背着红十字的针药皮箱做赤脚医生,走乡串户为村民们看病。那几年我过下畈去,总看到那个浅棕色的红十字皮箱很醒目地放在叔叔房间的台桌上。
就是在那几年里,叔叔结婚了,生孩子了,两女一男,个个活泼可爱。也是在那几年里,叔叔的房子由靠山边折迁到村子的中间,背靠一大片水稻田,和大伯父的房子斜对着,先是土坯砖房,后又用红机砖重建了。
又过了几年,下畈农科所和毗邻的王榜村合二为一,叔叔因口碑不错,又被推选为村干部,做起了乡间基层的管理工作。那些年乡村的水利建设特别多,层出不穷,特别繁杂, 有些与水利挂不上一点钩的事情,也被冠以水利的名义,也需要村级管理人员分派下去,督导完成。叔叔那时候总是亲临工地一线,量土方、石方,划线测量,协调完成全村各村民小组的工程任务。那时候他常常熬夜,搞协调,处理各式各样的民事纠纷,搞应酬,身体状况出现了下滑。
我刚走出学校时,也想尝试着做些能赚钱的事情,开始时想做运输,开三轮车拉客,可当时没本钱买车,那时候,是叔叔大力支援了的。
记得有一次,是个秋天,因没及时交税,三轮车在向桥粮站下坡处被税务部门人员扣住了,当时身上没钱,身边也没熟人,我只得去找细叔叔。他和婶婶正在田里割晚稻,听我说明原因后,二话不说就马上起身,从田埂上一件灰夹克里掏钱为我解了围。
后几年,受朋友的邀约,我打算从事淡水鱼养殖,因村头边有一大片低洼田,不适于种稻谷,很适于搞水产方面的项目。叔叔听说后很反对我搞这个事,理由有条:一是由水田改为鱼塘工程量大,二是水要有两米左右才适合养鱼,而那处水田靠河沟,全是沙质土,无法灌满到两米的深度,最深处也就是一米多一点,三是要大量的投资,而这个投资当年并不能变现怕。我当时也是好胜心强,缺乏冷静的思考,没有听信叔叔的劝告,结果付出了几年的辛苦,也没有获得预想的收获。
还是在养鱼的那几年中,叔叔托人叫我去考兵,说我比较适合在部队发展,可惜那时候我一心想把已经开始的养殖事业搞成功,对于叔叔的忠告没有听进去,也错失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发展机遇。
2007年,我回乡建房子,那天清晨去叔叔那里商量一下,想听听他的意见,没想到听到叔叔患了脑中风的坏消息,旭弟和几个堂兄弟马上把叔叔送到向桥乡医院,检查后又转至县人民医院。我到县人民医院看望叔叔时,他说躺在病床上枯燥无味,他平时最爱打牌,以及和多人聊天,最耐不住寂寞。我出医院去县电器商场买了个小型收音机,可以听歌曲和戏剧,叔叔当时微笑地收下了,觉得我这件事办得恰当。
后来,由于十几年来的打工生涯,我和叔叔相聚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少了,叔叔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叔叔可能也不知道。每年春节可怜的几天假,总是不够分配,偶尔匆匆忙忙去向桥街办事,碰到叔叔在门前或街上,也只能礼节性地问一声好,然后又跑开了去办事情。每次,总是叔叔问我情况的时候居多,总希望我各方面都做得好。
这次得知叔叔去世了的噩耗,怀着悲痛的心情回去送叔叔的灵柩上山,深有一种身后大山崩塌的失落与悲伤。看到众多宾客前来与叔叔作最后的告别,我感到叔叔的一生是成功的,是辉煌的,是无愧的!也是值得后辈子侄们学习的。
在下畈塆东南边的山坡上,我们几个堂兄弟心怀悲戚,默默地静穆地凝望着叔叔的灵棂慢慢埋入紫褐色的山土,与这春天的山坡融为一体,我们都悄悄落泪了,我们都知道,叔叔的时代已经成为了历史,我们都要变得成熟和强健起来。
下畈塆这十多年来的巨变,已经让人难以找寻当年的旧迹,路变宽了,干净了,往日的焦黄一片的土坯瓦房全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具有观代化气息的漂亮楼房,一个新的时代铺开在所有人的脚下,我们好好努力,在祖国大好的治理环境下,一定会创造出每个人的新世界、新局面出来!道路在每个人的脚下不断地延伸,一定会越来越宽阔,光明,愿叔叔在地下放心地长眠吧,未来是一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