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甜茶老师蓬乱头毛的窗口邂逅发生在2017年12月20日的夜晚,他开口第一句就是意大利语,感谢下方还有英文字幕。那时候北京的室外气温已经照例跌到零度以下,而意大利北部小镇上的男孩子依旧肆无忌惮地袒露着他的上半身。
为这次邂逅我等了一年,如果从年初圣丹斯电影节的好评如潮算起的话。而再追溯的话也许是从更久以前cmbyn开拍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开始。彼时甜茶老师还不是甜茶老师——我甚至根本不记得他曾经出现在星际穿越里,我也并不了解cmbyn的原著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起我注意的相当一部分是演员表里Armie Hammer的名字。他是我的若干墙头之一,一个身高196、长手长脚、长相颇有黄金时代男演员遗风而肢体却不甚协调的富四代——没错,他曾祖父是石油大王哈默,小学课本上那个。你很难在看过《秘密特工》之后不去喜欢他,即使盖里奇凭借这片子坑了凯子华不少钱。更大的原因则是编剧/制作人栏里的James Ivory。我看过的纯·同性题材影片不算多(当然也算不上少),而《莫里斯的情人》始终是排在我个人榜单第一位的那个,不单单是因为Hugh Grant下垂的眼角和Rupert Graves泛着水光的嘴唇。我猜James Ivory的艺术创作总是离不开某些特定的意象的,比如夏天,草坪,落在草坪上的阳光,以及被阳光凝视的窗户。刚刚好,这些意象cmbyn里面全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出现在夏天草坪上的、窗口里的、阳光中的,美丽的躯体。
不如我们暂且不谈拍摄技术,不提老生常谈的剧情,就单纯地只说躯体,和鲜活的美。
我实则一直自认为是个不喜欢夏天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那代表着稠滞,呼吸喷在自己或别人的皮肤上都是一层溽热的包裹,防晒霜混着汗水流到眼里,肮脏的雨水灌进凉鞋,然后在蒸发之后留下一片黑泥。T恤衫背后尴尬濡湿的深色,抓破的蚊子包,苍蝇,吵得要死。
但另一个需要面对的现实是:真正的美丽皮相的爱好者永远是无法真正厌恶起夏天的。稠滞的直接结果是撞进眼里的皮肉。脚踝上方那截纤长而流畅的肌腱纹理,背脊中间的纵向沟壑,凹陷的腰窝——在想象中通常会覆着层闪光的汗。肩部与手臂过渡处不过分圆润也不突兀得扎手的曲线。光打得足够好时,肌肤上浅色的绒毛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可偏偏眼睫投下的阴影又分外分明——你瞳仁里是谁的影子?
卢导做的足够好,他用树木吸走闷热所带来的窒息,用水流洗清一切汗水的黏腻。建筑都是毫无攻击性的马卡龙色,不够热烈,但留下了相当宽裕的呼吸的余地以至于人们能够像往常一样感受不到自己在呼吸。连嗡嗡的苍蝇都显得比日常中少烦人一些。是了,他已经完成了一切美的前提,可真正将其推向极致的却是单纯的皮相之美。
——要不然你又该怎么解释,为何阳光落在他们面部的轮廓时像是场格外偏爱又缱绻的亲吻,而非不偏不倚的一视同仁?为何当你看到水中的Oliver时,他的光芒虽然透明得一点也不刺眼,却分明让人感到无法触及?
建筑,雕像,柔软的沙发,都是美的。但终归只会成为皮相的衬托物。因为年轻的皮相是如此澄澈的鲜活,鲜活到连情欲都在旖旎中透出了几分纯净。而也正是因为情欲,皮相才拥有了生命力。桃子的汁液落在身上无需着急去洗干净。在某一个虫子不停叫唤的夜里,也许会因为两个胸口贴的太近,六芒星勾上毫无点缀的项链,然后因为纠缠的压迫在皮肤上留下一个模糊的红印。
但红印总会退去,十分钟,一晚上,一个夏天。除非它有幸能成为疤痕。然而疤痕也是会痊愈的,新长出的皮肤最开始看起来与周遭格格不入,直到后来的某天,它们看起来毫无分别。
只有你自己知道那里曾经有过什么。只有你知道曾经那个地方的皮肤如初生婴儿,手指拂过时会感受到清晰的起伏。你以为只有你。你以为只有你能印证某件事情发生过,只有你能知道纸条上To后面的名字是谁而From后面的名字又是谁。
然后另一个人忽然说,他记得这一切。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火光跳跃着摆动。你伴随着Visions of Gideon在壁炉前坐了三分半钟。舒肤佳老师呢喃着问你“Is it a Video?”然后你忽然想起来,这一切的前奏发生在那个项链勾在一起的午夜。你在阳台上遇见他,手指安安静静地搭在扶手上。某一瞬你潜意识里已经知晓这一切最终会变成什么,可你的手背触碰到他的掌心,温热的,实体的,那一刻你真的狂喜着以为你能抓住这一切,在当下,只有当下。
你坐在壁炉前三分半钟。你穿一件印着杂乱黑色条纹的白底衬衫。一只靠着室内气温幸存的苍蝇落在了你的手臂上。有一秒钟你呼吸的动作太大了,它被惊得飞走,象征性地盘旋几圈,又重新落到了你的另一条手臂上,然后它不安分地爬来爬去,停下,隐没在黑色的条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