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相遇、一见钟情、难舍难分
入夜，她趴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内心感到安宁。
一
记得小时候她很害怕一个人睡，夜里的窗外随时潜伏着飘忽而过的鬼怪，当鬼怪从毫无遮拦的窗户进来时，她将无处可逃。她的整个童年都活在这种恐惧里，以至于一直无法面对着一扇窗子睡觉。
有一次夜里她起来上厕所，四周是一片静谧的夜，还可以听到隐约的虫鸣。可她脑海里的某个神经似乎被一些莫名的臆想给摄住了，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潜藏着未知的危险，有个巨大的魔鬼在狞笑着嘲讽她不堪一击的脆弱，似乎即将要张着獠牙和血盘大口向她扑来。
她惊惧地想尖叫，又不敢发出声，幼小的她奔到父母房间的门前，停止了脚步，四周一片寂静，她没有敲门的勇气，她只是幻想而已，这样把父母吵醒总是太可笑。
可想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只有她自己，她心里又抑制不住的害怕。她蹲在父母门前无声地抽泣，浅浅的月光从客厅西斜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她小小的影子。
她不肯向别人求助的症状在很长时间得不到缓解。有时候在寝室想要让室友递个纸巾或者水杯，往往在开口时她就想：何必麻烦别人呢？于是就颇费周折地自己去取。可当室友三番两次让她上课代点名、取快递、捎零食的时候，她就想：为什么她们不自己去做这些小事情，非要麻烦别人呢？
在与人同居一室的日子里，她以这种纠结的心态度过了大学四年。
二
遇见他的那个下午在八月，她正在一个人艰难地往楼上搬行李。显然行李箱对她来说太重，但她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去麻烦许久未联系的同学。
她吃力地将行李搬上一小截楼梯，夏天的燥热让她的体温快速上升。当她走走停停地到了二楼，体力的透支让她汗流浃背，她的内心感到虚浮的无力感，似乎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无力感让她感到脆弱，她的内心有种莫名的愤怒燃烧起来，却不知怪谁。她又想到前途未卜的工作和刚刚分手的前男友，愤怒里又夹杂着恐惧与悲凉。
他刚好从楼梯上来，看到艰难搬行李的她，于是上前帮忙。她庆幸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谢。待搬到七楼时，他的衬衫已经湿透，她犹豫着是否要开门让陌生人进去，但还是拿出钥匙开门了，他放下行李转身出门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还有肥皂的香味，她的心漏了一拍。她很认真地连连道谢，他咧嘴一笑，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你是刚搬来吗？”
她略带防备说：“是啊，刚到这里工作。”就不肯多言。俩人寒暄几句，他便下楼回家去了。
收拾完行李，天已黑得很深，夜色微凉，远处的高楼窗户里闪着星星般的光。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一下，她才想起晚饭还没有吃，于是下楼去买吃的。
在三楼的楼梯口，她遇到刚好打开门的他，俩人一愣，又同时笑了，他说：“你要下楼去吗？”她好笑说道：“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他说：“正好，我也想去吃点夜宵，一起吧。”
俩人一同下楼，她走在年龄相仿的男子身边稍有害羞，担心被误会是情侣关系。可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一路走着也不觉得拘谨。
从大马路拐角走到一条小巷，就闻到了小摊上烤串的香味，熏得人肚子更饿了。他 对她说：“你想吃什么，我去点。”她被他这一问，倒也想不出什么想吃的，便说：“你随便叫点，我都吃的。”
不一会儿他端着吃的回来了，他把炒面放在她面前说：“你还没吃晚饭，这是给你的。还有味道很好的烤茄子，你尝一尝，我特别喜欢。其他的，你也一同吃吧。”她对他的周到细致有点惊讶，心想：他真是有礼貌的人，对陌生人也如此上心。
回去时已是凌晨，他拿出手机，说：“我加一下你微信吧，你把二维码给我扫一下。”她疑虑，但还是拿出手机，打开了界面。
到家后，她发微信问他夜宵的花费，要把钱转给他，他回道：“不用了，当是庆贺你成为我的新邻居了。”她不好意思，估摸着发了个红包，他没有收，说：“下次你请我吧。”她于是没有再纠结。
三
住了几个星期后，她对周围环境已熟悉得差不多。一日去附近的公园跑步，碰到了他，他已经跑了好久，大汗淋漓的，她很开心，说道：“你也在跑步呢。”他笑道：“是啊，一起吧。”俩人在公园里蜿蜒的路上并肩前行，越过散步的老人们，月光从高大的棕榈树下落下，在他们的身上。
那次之后，他俩经常一起约着跑步。她本来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可不知不觉就连续跑了一个月了。
跑完步他会去买水，俩人坐在湖边的木凳子上，湖对面的老人合唱团练歌的声音飘过来，浮在夜色的空隙里。有时候有风，吹着头顶上空的宽大的树叶哗啦啦地响。在这个角落，似乎远离了城市。
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天，她知道了他最喜欢的电影是《心灵捕手》，最喜欢的书是《挪威的森林》，他戏说：“村上这个老头，写故事很有一套。”她渐渐被他吸引，觉得他讲话的方式十分有趣。
四
有一天俩人聊到了感情问题，她好奇问他：“你跟前女友为什么分手？”他似乎不想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觉得两个人不合适，她总是说我不关心她，一直吵一直闹，我受不了了就提了分手。”
她不知如何接话，在年龄上他比她年长三岁，她为自己的经历太浅不能懂他的心情觉得难为情。
她想起和恋爱仅两个月的前男友，问：“你不难过吗？”他说：“哪有不难过的，只要付出了感情当然会难过，但现在我已经走出来了。”于是俩人无话，默默地回去。
那晚的谈话似乎突破了一个边界，她感觉面对他时有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晚上，他俩又坐在湖边的长凳上，她心情特别好，说起小时候的趣事，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她似乎已放下防备，可以自然地在他面前做自己。她嘴角带着笑回头，对上他凝视着她的目光，一瞬间有点失神，心里扑通地一声漏了一拍。
凌晨，她收到他的消息。
“今晚的月亮真圆，像小时候那样。”
她走到窗前，看到月亮正升到城市上空，有缥缈的云层从它脸上掠过，现出透亮的轮廓，像仙女轻纱似的裙摆。于是回到：“是的呢，八月的月亮从来都是又圆又亮。”
他立即回了消息，她看到他写道：“我想和你一起看月亮。”
她知道不能再隐藏自己的心了，但又觉得女生要矜持一点，于是踌躇着不知如何应答。半晌，她才回他：“我也想。”
隔天跑完步，在长凳上，他吻了她。他的吻很温柔，像漫天的雨一样缠绵在她唇上。他吻技很好，相比之下她很是生涩。
五
他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很甜蜜，但漂泊在他乡，总有些不稳定的不安全感萦绕在她心头。
随着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她对他的过去存了一颗探索之心，几次要他说说前女友的故事。他每次都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不肯开口。她不肯罢休，总是三番四次地试探。
终于他拗不过她，讲了他与前女友的相识、相恋以及分手，很美好的感情，她的心有点愤懑不满。她问：“你爱她吗？”他答：“肯定是爱过的，你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好吗？”
自此，她不再问，可她心里开始有些不好的情绪滋生，像藤蔓一样从不安的土壤里冒出来。她觉得他有太多过去，总是捉摸不透，她无法全心全意信任他，她觉得他总有一天会离开。
六
那天，她心血来潮翻他的手机，有个女生头像发来消息：“你到家了吗？”她点开一看，却只有这一条信息，她心下了然：肯定是他把聊天纪录删了。
他从外面买了宵夜回来，见到她冷着一张脸坐着，又看桌子上放着他的手机，知道事情不好。
他问：“你怎么这个神色？”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很讨女生喜欢嘛，微信里有个美女向你表白了。”看着他一脸惊慌失措，她有种报复的得意感。
他解释道：“你不要误会，她是公司新招的同事，单纯的小姑娘一个，我只是看她什么都不懂，平日里指点一下她，绝对没有二心的。”她没想到他说了那么多，心里更加不安了，她知道像他这样的男生，是很讨女生喜欢的。
见她沉默，他有些生气，说：“你以后不要翻我的手机了，这是我的私人领域。”
她更是生气，转身就走了，把门“啪”地一声用力关上。他也没追出来。
回去后她一直生闷气，有一块石头压在她心上。很晚他发来一条消息：“你睡了吗？”她硬是没回。第二天他也没找她，她一天都在胡思乱想，觉得他肯定是另寻新欢不爱她了，她想：我遇到了个渣男。
七
一天的工作下来，她身心俱疲。孤零零一个人在回家的公交上，她想到昨天他说话时冷冰冰的语气，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一路哭一路看手机，却没有一条新消息。
回到家她趴在床上，还在胡思乱想，最终忍不住给他发了条消息：“你今天怎么都没找我？”他回：“你也没找我啊，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她有些释然，又下去跟他跑步去了。
这场风波似乎已经过去，却埋下了生出裂痕的种子。
她虽然不再追究，可每每说话总是阴阳怪气，他听到她说这些尖酸刻薄的话，也渐渐厌烦。慢慢地两个人似乎没有了共同语言。她有些心慌，可又不知道怎么改善局面。那种脆弱的感觉让她心力耗损很大，她变得越来越敏感，工作时也在想着他，还是新人的她把工作弄得一塌糊涂。她又免不了向他抱怨，刚开始他还安慰她，后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她渐渐对他封闭起自己的心，而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再也不给她买夜宵，不跟她跑步了。
她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远，这份感情让她身心俱疲。她想：“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只是因为正好单身吧。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呢？我又不比他前女友好，最后也会分手吧。”想到这些，她有种揪心的难过，像有蚂蚁在噬咬着她的心，她却无法将其揪出，也无法触碰到自己浮躁的心。
有一天，她试探着说：“我们分手吧。”他一愣，说：“好好的分什么手，你不要总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说完他又埋头工作了，她闷闷不乐，也不知如何是好。
八
点燃引火线的火星同样是一条微信消息。那天晚上，他没有锁屏就去洗澡了，她看到他的手机来了新消息，她一看，还是同一个女同事，发来：“我想你了。”
她怒火从心来，心想：终于被我抓到把柄了。她点开聊天框，这次他没有删聊天纪录，女同事向他表白了，女生说：“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但是我不介意，我只要你偶尔几天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爱你的。”
他没有回，她心想：“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他没有拒绝，想来我对他也没什么特别，他又何必为我守身如玉？”脆弱的自尊让她生出一种决绝的心境，她感觉自己的情感被轻视了。
于是他出来的时候，她和他之间隔了一堵墙。她歇斯底里地大闹了一场，言语尖刻地指责他的不忠，他全程一言不发，等她闹得没有力气了，他说：“我们分手吧。”
她一下子怔住了，心里撕心裂肺地难过，她想：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别人。她回到了小时候在月夜里孤零零地在父母房门前哭的小女孩。她无法忍受这种卑微的无力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上的楼。她蒙着被子哭了一夜。第二天肿着两只眼睛去上班，在无人的时候忍不住地往下掉眼泪。
分开后，她才想明白，她一直害怕自己会蹈他前女友的覆辙，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失去他，这种脆弱感让她变得浑身是刺，让她亲手葬送了这份感情。
她无法自拔地想他，到处都是他的痕迹，烧烤摊的香味里，公园的长凳上，月亮的清辉里，夜里空调运转的机械声，他无处不在。
每次路过他的家门，她都快步走过，唯恐碰到他。可一次也没有碰到，她的心里很失落。她觉得逃到哪里都逃不掉他，她想：“必须要搬家了。”
她没有再去创造跟他一起的机会，觉得自己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浅得像无根的浮萍一样。
九
不久后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她不知为何没有睡着，辗转反侧，有种不安在揪着她的心。手机“叮”的一声响了，她想：不会是他吧。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他，她的心里有股电流通过，打了个激灵。他说：“你能下来一下吗？”她心下很是欢喜，又想到：凭什么让我下去我就下去？但她翻了个身还是不情不愿地下楼了。
门是虚掩的，她推开门进去，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他房里有一丝光亮，她摸索着走过去，看到他躺在床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西药的味道。
她走上前去，他似乎睡着了，脸上有一种痛苦的神情。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她吓了一跳。她测了下他的体温，39度半，她吓坏了，把他摇醒，让他去医院。他虚弱地睁开眼，说：“不用了，发烧而已，我害怕一个人待在这里，就见不着你了，还好你来了。”他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
她看着虚弱的他，突然释怀了：他原来也是一个脆弱的人。
她拿了冰袋敷在他额头，喂他喝了药，看着他睡熟。早上的阳光钻进房间里，洒在被单上，晕出柔和的光圈。他睁开眼，看见她握着他的手枕在床边睡得正香。他已经退烧，想着起床做个早餐，刚想把手抽回她就醒了，她第一句话就说：“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要喝水吗？”他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说：“不用了，我已经退烧了。”她伸手探他的额头，果然退烧了，于是开心地说：“我给你熬个粥吧，你还想吃什么吗？”他一脸宠溺地看着她，说：“不用了，粥就很好。”
她起身去厨房，着手熬粥。她今天才发现自己这么会照顾人，一副慈母的形象，她心里有种偷偷的欢喜。
吃完，他说：“今天周末，你陪我一天怎么样？”她傲娇道：“我为什么要陪你？”他像看着小孩子一样看着她，说：“过来，躺在我身边。”她很乖地过去了。
他握着她的手，抱着她说道：“小时候爸妈总是工作忙没空理我，把我关在屋子里，有一天我莫名发高烧，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妈妈回来了，我抱着她就哭了。当时我都怕我死掉了。所以那天我跟你说分手，都是因为那天脑子被烧糊涂了才说的胡话。”
此时，她的心柔软得像一滩水。她想：“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告诉他我的糗事，曾经都是小屁孩一个。”她脑补了一下挂着鼻涕的他，忍不住笑了。
她的心里忽然有些遗憾：“他从当初不谙世事的男孩变成了男人，那些青春的岁月我缺了席，想必他也经历了许多成长的伤痛吧。”
他温柔摸着她的手指，整个人像放空了一样，轻轻地说道：“其实爱上你之后我变得有点自卑，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可偏偏遇上了我。我一直不觉得你爱我，你的心像隔着一层玻璃，我触不到它的温度。加上你无理取闹，我决心断了跟你的关系，不再理你的。但那天发烧不知为什么就给你发了消息，如果你不来，我们就回到陌生人了。可能是冥冥之中的一点缘分吧。”
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慌，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说：“从前我满身是刺，现在我会学着来爱你，即使有一天我们分开，但愿我们还会有美好的回忆。”
玻璃易碎所以冰冷，需要不着痕迹地融化。
至此，她和他都触碰到了对方柔软的心。两个人都曾在破碎的关系里互相猜疑，都曾因为脆弱的心让自己满身是刺，如今，她和他都打开了天窗，让温柔的月光照到生命里来。
十
时间在沙漏里慢慢地漏下来，一点一点地聚成回忆的沙丘。
入夜，她趴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内心感到安宁。
她侧身看到窗户外对面人家黑漆漆的阳台，触到他温热的体温，心想：我终于遇见让我不再害怕对着窗户睡觉的人了。我意识到自己的脆弱，也看到了他的脆弱，我终于敢放心地爱他了。我们都会成为更好的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