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一个多年来自诩“热爱写作”的业余写作者,被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和焦虑情绪笼罩了。
这种焦虑,来自于那个叫做“写作瓶颈期”的家伙:觉得生活平淡不知道写什么,有感兴趣的选题不知如何驾驭,想挑战更难的写法却发现阅读量、思考深度、写作技巧统统不及格……待在自己的舒适区太久,真拿创作者的标准要求自己,才知道自己差多远。
我一直相信,一个人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就要先按那些人的方式生活。为了完成从”业余选手”向写作者的转变,我找了视野所及的作家,通过社交媒体、读书探索了他们的创作过程,找到了那些”写得好“的人拥有的共同姿势。在我看来,一个合格的写作者,起码要做到这五件事:
一、把自己放在椅子上
写作之初,写什么不重要,写的好不好不重要,开始写,持续地写,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为什么呢?因为写作是一种技能,任何技能,都是需要在长期大量反复的练习中,才能习得的。光说不练,知道再多方法论也没用。
要做到这个事很难。对于我来说,有两个内心小怪兽阻碍了我持续写下去:
1.过分依赖灵感。
没灵感就不写,借口常常是“没有状态”。因为每次有灵感了也还能写得“不错”,所以觉得这样似乎也没有多大的问题。说不定自己就是灵感型的写作者呢!
可事实上,单纯依靠灵感的写作者其实是很少的,不说曹雪芹的十年增删,巴尔扎克每天咖啡睡袍的写作经历,就说说我们看得见的作家:
蒋方舟从小学开始每天写作,除了高考那一年,几乎没有一天断过;
传记作家范海涛赴美留学前花了一个月写练笔,写美国诉讼案,写律师之间的凶狠斗争,直到性感的文字让她对美国产生无法遏制的冲动……
《哈佛非虚构写作课》一书里,多产作家约瑟夫· 科纳尔更是明确指出,写作只有两件难事:坚持写,不停手。
对于写作者而言,“写”就是1,天赋、灵感统统都是后面的“零”,是积累到90分之后才可能显现的意外之喜。还没有及格的人,就不要妄谈灵感了。
2.担心自己写不好
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每次写文章(也可以是做其他事)之前都万分纠结:“好像素材还不够?缺乏驾驭这种文章的能力?会不会写得特别烂啊?”还没干什么呢就像鹿晗要去演电影一样,偶像包袱特别重,担心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就是shit。
可是事实证明,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不管你担心不担心,初稿写出来都会是个shit。
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里的一段对话让我印象深刻:
酒吧里,喜剧天赋初显的米琪第一次尬场,面对朋友不留情面的评价,她说:“好吧,不过我再也不会尬场了。”
“不,你还会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尬场。”
她不解:“为什么他们明知道会这样,还要一次一次地去做?”
“因为这就是成长的一部分。”
真的高手,都是忍得了笨拙、甚至可以享受笨拙的人啊。
二、多途径输入
没有输入就没法输出,这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互联网时代,阅读仍然是写作者输入的主要途径,除此之外,无时无刻的观察、广泛而深入的交流、互联网提供的海量资源,这些都是我们需要掌握的信息输入途径。
当然了,学习如何有效地阅读,如何提问、交流、采访,如何获取、甄别、提炼信息,如何观察周遭环境,每一个话题都需要长期练习和探索,我们以后慢慢聊~
这里先引一段范海涛《30岁后去留学》一书中,哥伦比亚大学写作课教授Gerry在“如何观察”这一问题上的阐述:
“所谓观察,就是观察你周边的即时环境,无论何时何地, 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尝试用你的眼睛去记录具体的细节。衣服可能会是一个好的例子。其他的例子包括,自行车的颜色,当自行车骑过时发出的吱吱声,一个街边的报摊缺少了一条腿,一群鸽子,一对老年夫妇在公园的长椅上亲吻,一个男人就着一个棕色的纸袋在喝里面的一罐啤酒,你偷听到的两个年轻人的争吵,你不小心听到的一个有趣却奇怪的对话。用语言记录下这些感觉,记住,把这些你观察到的东西,随时写下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写作者在生活里就要具备“雷达”一样的敏锐,疯狂获取各种知识,捕捉各种细节,感知各种情绪,了解世界和人性的方方面面……也难怪《纽约客》作者凯瑟琳·博说:“这是一份孤单而又压力大的工作,但是,这也是一份能让你的心智得到伸展、生命得到增强、具有超级乐趣的工作。”
三、持续进行思维升级
上面我们说到的“多途径输入”,其实是在解决写作素材的问题;而如何把缤纷繁杂的素材变成一篇成熟的作品,这中间还要经过漫长的过程。面对海量的素材,写作者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以怎样的视角、框架来提取、串联这些素材。而这,跟写作者的智识水平、思维能力密切相关。
我一直认为,真正伟大的作家,首先必须对世界、人性有足够深的认识,在这个认识的基础之上,形成了自己观察和描述这个世界的独特视角,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这才是作品的核心;小说、戏剧、诗歌,都是写作者呈现自己所见所想的一种外在形式。伟大如《安娜·卡列尼娜》,最初的素材不过是报纸边角上的一则新闻,看到这则新闻的人也许不少,却只有托尔斯泰能从这则新闻里拓展出人性中的明媚与灰暗,激起了人类普遍的共鸣。
倒推回来,写作者若想让作品不限于平庸,必须对世界和人性有足够的洞察,并且发展出自己面对世界的基本态度和独特视角。这件事非常不容易,需要自身努力、阅历的积累和一点点运气。
四、不断挑战新写法
如果说思维升级解决的是“我要表达什么”的问题,持续输入解决的是“借助什么事物表达的问题”,那么“挑战新写法“就是一种写作技艺的磨练,它解决的是“如何表达,才能让读者接收到我想传达的信息”这个问题。
写法下面同样可以开辟出许多子话题,比如”如何起好一个标题“,”如何写好一段对话“,“如何讲好一个故事”……在写作初期,通过阅读找到不同的写作方法,选择性地加以模仿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同样是在《30岁后去留学》这本书里,Gerry留给范海涛的毕业论文题目让我印象深刻:
我的毕业论文是杰瑞布置的,我需要用英文写5个人物的长篇口述历史作品,每个人15到20页左右。我恳求杰端:“杰端,我可不可以完成采访之后,把采访录音整理出来,然后把口述历史证词最精彩的部分做成拼接呢?很多人做口述历史的采访集都是这么做的。”
一向照顾我的杰瑞在毕业要求上一点都不含糊,他马上否定了我的想法:“海涛,我认为这个想法太懒了。我觉得你能比这个做得更好。我希望你用卡夫卡式的方法写,再把你的观察贯穿于整个写作过程当中,你先去看两本卡夫卡的小说吧,看完咱俩再谈。”
听完杰瑞的谈话,我知道这意味着我毕业论文的一部分已经变成了文学性的写作,它的难度对于我这样一个英语为第二语言的人来说,堪比登天。结束了这番谈话,走进学校的电梯,我哭了。长期积压在内心的压力让我崩溃了。眼前的漫漫长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走完。
我无法忘记我在昏暗的灯光下闷头阅读卡夫卡的《变形记》那本小薄书的情景,我拿着一支铅笔一边在书上画着圆圈和道道,一 边写下自己只言片语式的心得,旁边是一杯浓浓的黑咖啡。
这个打磨技艺的过程也许非常煎熬,却也是能让你的文字拥有艺术品质感的唯一路径。
五、打磨好自己这个作品
前面说了很多方法论层面的东西,最后一条,大家可能会觉得有点虚,可是我觉得,这才是一个创作者的根基。
我一直认为,作家这个职业是对从业者品性要求最高的职业之一。文字就是一面清冷的镜子,你是不是真诚,是不是独立,是不是真的好奇,是不是真的悲悯,你的生命高度在哪里,都可以在这面镜子上透射出来,一点骗不了人。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的作品文字精美、结构紧凑,却打动不了人——语言、结构都是技巧,技巧是可以练习的,也是构成一篇成熟作品的重要因素——可是只有真正的“赤子之心”,才能让读者心中有所动,才能引发读者的共鸣。
一个作家在生活里,就要是个诚实的、正直的、有同理心的人,就要对世界和人类充满好奇,就要在别人都不相信的时候相信,就要在一片繁杂里保持安静,在纷乱的价值里保持天真。
同时,我们还要找到属于我们的独特气质,找到我们之所以是我而不是别人的核心因素,尊重这个核心因素,让它自由生长,让它变成你的独特气质,这也就是你文字的辨识度,是你的读者在万千文字工作者中找到你的原因。
汪曾祺在《无事此静坐》这篇文里提到自己每日静坐的习惯:
“大概有十多年了,我养成了静坐的习惯。我家有一对旧沙发,有几十年了。我天天早上泡一杯茶,点一支烟,坐在沙发里,坐一个多小时。 虽是犹然独坐,然而浮想联翩。一些故人往事、一 些声音、一 些颜色、一些语言、一些细节, 会逐渐在我的眼前清楚起来、生动起来。这样连续坐几个早晨,想得成熟了,就能落笔写出一点东西。 我的一些小说散文, 常得之于清晨静坐之中。”
那他文章里的悠然恬淡,就是自然而然的了。辛弃疾词里的浩然之气,苏轼文里的旷达开阔,韩愈说的“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都是这个道理。
反过来,写作这件事也会促使写作者在生活里完善自己。“知行合一”是太难的事,一个人的作品和他本身一致,一个人一生都在说自己相信的话,对我来说,这已经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作家极高的成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