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的是爸爸捉回来的虾,上一次吃到虾已经是十多个晚上前的事了,那时爸爸用一整天的时间做了罐虾酱,你们每天混在面包里吃,那些腥味在嘴里游着,直到现在的你满嘴都还闻得到浓浓鲜味。
“这里六只虾,现在你吃了一只,我吃了一只,还剩下几只虾?“ 餐桌上的料理有烤虾和兔肉,兔子在两个早晨前从后院跑来床边,被爸爸一手提着耳朵捉住,内脏跟皮毛去干净后就架在后院里晾到干,准备在负鼠肉吃完的时候下锅。
“四只?“ 你从六根手指头掰弄下两根手指,张开的指头还有四只。
“真棒,就是四只。“ 爸爸抓住你剩余的四只手指疯狂亲吻,烛光把他的脸照得发烫。 扒了兔腿跟四只剥好壳的虾放在你面前的盘子里,爸爸在另一边的木桌上又点了两根蜡烛,每一张写字练习前都摆着糖果或是汽水,写完一张,就可以拿奖赏。
“前提是你得先把今天的晚餐吃完。“ 他把面前的盘子推了推,然后打开窗边的缝看向天空。 兔肉很嫩,比负鼠来得有弹性,肉也多,你在换牙阶段,负鼠的肉真是咬不动,干干的肉丝还容易卡在嘴巴后面的牙缝之间。
可是负鼠是这里最好猎取的动物了, 常常从门缝中就可以看见蹓达在门外的负鼠,企图偷啃爸爸种的果树,这时爸爸会戴着面罩到门口抓捕,再用最快的速度拎上负鼠,冲回来关上门。 此时门缝间又传来脚爪嘎吱抓地的声音,爸爸没有再去理会。
“我们现在有虾了,是不是?就不用冒险去抓负鼠了。“ 他拿出铁盆摆在桌子四脚边,预计是为了接下夜晚降落的雨水,因为在前几分钟的时候,你们同时听到了雷声,紧接着是冲进屋里的一道闪电,瞬时把屋里照得大亮,爸爸曾说那是死亡快门,只要上帝当晚拍到了谁,那家人就会死去。
“爸爸,我还不想死。“ 你慌张冲到床上用棉被盖住身体,因为不想要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
“白天的时候就有一户人家被挑中了,是我傍晚出门时听到的消息,所以我们今天不用担心。“ 爸爸来到床边,把你一把从被子里拎出来,带到桌子前把晚餐吃完。
“爸爸不会让你死的,但是你要听爸爸的话,我们只要照着规则生活,就不会有事。“ 他坐在你旁边的位子上抚摸着你的脑袋,另一手拿起兔子肉最少的背部嗑着。
“老公,这是我们第一个宝宝,你希望他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摸了摸还没隆起的肚子,那是我们结婚第四个年头。
“从你肚子里蹦出来的都是好孩子。“ 孩子的爸从后面环抱住我,刚采买回来的婴儿床还摆在一角等待拼合。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会不会是医生搞错了?“ 我的双手又往腹部压得更紧,想要从里面感受到一些微弱的心跳,但什么都没感受到。
“我们已经确认过三家医院了,亲爱的,你就安心吧。“ 孩子的爸轻拍我放在肚子上的手背。
冲洗掉碗盘后风声越发强劲,屋里几盏火苗被吹得大力摆动,随时都会熄灭,你坐在不安摇晃的火苗前练习生字,字迹上的影子也跟着在纸上跳舞,左左右右,忽高忽低。
练习完生字的娱乐是一边吃着奖励的零食,一边听爸爸讲故事,你今天很棒,写完了整整两页的生字,得到一根插着塑料管的圆糖果,还有包装完整的酥炸土豆条。
爸爸喜欢讲在森林里跟着动物一起生活的人,还有好奇心重又爱冒险的小狮子,他不希望你对这世界存有过多的幻想,而是该想着如何在困难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如果以后爸爸也不在了,你就要一个人对抗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帮你。“ 有一回爸爸出门捕鱼,他伤痕累累的回来,据说是为了抓鱼而摔进了满是石头的河岸边,虽然面罩可以减少脸上受到的伤害,但身体跟四肢还是被磕绊出几道很深的口子,那时爸爸一边语重心长的对你说,一边撕下手臂上被刨去一半的皮。
今晚的故事是一位叫做神农氏的男人,在末日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踏遍世界上的所有山岭,为人们挑选可以食用跟治病的稻米和草药,最后天神被他感动,把他接回天庭的故事。
“我们现在还能吃到的所有东西,都是这个叫神农氏的人替我们找到,然后留给我们的,不然这样的世界里我们早就饿死了,你要记得你现在得到的所有,那都不是你应得的。“ 说完这段话爸爸走到床边把你抱紧,先深呼吸后又叹了一口气。
“很抱歉让你生活在这种时代,你本来可以过得更好,但是爸爸会尽量去保护你的。“
在你更小的时候,是我每晚给你讲的故事,我喜欢讲些关于沉睡的公主,还有那只为了爱情而失去嗓音、最后化为泡沫的鱼。 我会让你半躺在床上边吃糖果或是酸甜的蜜果,然后手舞足蹈的表演,我还会用夸张的口吻展示对白给你听,当你听到咯咯发笑的时候,我会把你的头埋进我胸口,让你冷静下来。
“睡前如果太开心的话,容易做恶梦,嘻笑也容易给房子引来不好的东西。“ 我对你说。
用盐巴泡的水潄完口之后,你俩穿上塑胶防护衣,一方面是保暖,一方面也是防止被屋檐渗下的雨水喷溅到。整晚倒下的雨几乎要穿透屋顶,原本只会渗水的墙面,像后院水沟边的涓流一样往屋里淌水,而屋顶上几个小裂口喷下的雨水,则尽可能的被屋里的铁盆接住,床边几乎湿透,所幸你们穿的是防护衣,没有觉得多湿冷,只是湿了一半的被子,变得厚重且多余。
隔天一早天才刚亮,零星雨水还在屋外檐棚滴滴答答,屋子正被一块阴影慢慢笼罩。你揉着眼睛都还没清醒,便被爸爸一把抓到柜子里关上门,他把你整个人抱缩在怀中,而你也低着头感受他沉重又急促的心跳。
“捂住耳朵,把眼睛闭起来!“ 爸爸小声对你说,你直觉就把耳朵和眼睛闭紧,同时也感觉得到爸爸抱着你的双手都在颤抖。 阴影带着巨大的轰鸣,把整间房子罩起,早晨的阳光已经被黑暗代替,声音大到就算你捂住耳朵,也捂不住耳膜快要被震裂的刺激,连木质地板都在颤动。
阴影在几秒钟之后就渐渐退去,周围变得安静,你们待在原地,等待拌着杂音的硕大怪物远去,才从柜子里爬出来,爸爸搂着你的肩膀,长长吁一口气。
“没事了,它离开了。“ 爸爸开始把地上的铁盆集合起来,往厕所的大木桶里倒水。
“把衣服脱掉,等一下出太阳就可以拿出来晾。“ 窗户贴了厚厚一层隔光的透明玻璃纸,爸爸说外面的脏东西看不进来,但你们可以看得到外面。此刻不远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阳光,家门前的雨水也几乎停下。
你自己动手把塑胶防护衣脱掉,在靠近门口的小桌子上摊平,随后翻出箱子里我亲手为你缝制的内裤穿上。
“老公,你看我这阵子做了那么多衣服,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都可以穿,这边是宝宝时期的,这边是一岁到两岁的,那边是三岁的。“ 那时候我拎起身边几件娃娃装,跟他炫耀。
“医生不是都叫你不要那么累了吗,你这样万一被针插到手怎么办?“ 他把我每只手指撑开,细心看着我手上有没有被缝纫留下的伤口。
“我太期待了嘛,我们求了多久才有了这孩子,我要给他最好,最好的。“ 我说。
爸爸依旧穿着防护服,在后院烧了两锅水,幸好放在仓库的木材并没有因为下雨而变得太潮湿,屋顶替仓库挡去了大部份的雨水,正好留下几条可以立刻拿来升火的木头。
“把脱下来的短裤拿到这门口“ 水烧开之后,爸爸也进来把衣服换掉,由他统一拿到外面烘烤。
“爸爸,您没戴面罩。“ 你冲到房里在爸爸床边的柜子上拿出面罩给他。按照规定,只要一曝露在室外的空气中,就必须得戴上特制的面罩。
“谢了,孩子。“ 爸爸接过手里的面具,在你脸颊上捏了一把。
把衣服晾到了还在燃烧的木材堆旁,爸爸提了一桶水进来准备擦拭你因为闷湿还在发黏的皮肤。 这时候阳光已经靠近家门,把后院树叶上的水滴烤的金光闪闪,擦拭完身体后爸爸把兔骨倒在另一桶水里煮了热汤,你一直蹲在门内看他,之前捕鱼磨破的皮肤已经长出新皮,可是边缘处也留下了楕圆型的疤。
“如果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了,我又不在,你该怎么办?“ 爸爸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用大勺搅动着汤里的兔骨和自制调酱。
“要先跑去冲水,边冲边从一数到一千两百秒,接着烫到的地方要泡在水里,拿剪刀在水里把遮盖住的衣服剪开,再数一千八百秒,之后拿柜子里干净的丝巾覆盖在伤口做固定,几天内不要触碰伤口,也不要弄破泡泡。“ 你盯着地板像背书一样大声朗诵。
“非常好。“ 爸爸竖起大拇指,面具让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们隔着一扇过滤纱门的距离,坐在地板上泡在后院的阳光里喝着热汤,一边把虾酱涂在面包上。
“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你记得那是什么意思吗?“ 你爸侧头问你。
“忌日是死亡那天的日期,妈妈是跟今天同样的日期死去的。“ 你拿着抹了一半虾酱的面包,看向爸爸。
“我们下午要来验收妈妈之前腌渍的紫苏梅,这是你第一次吃这玩意儿吧?我以前吃过不少次,你妈妈淹渍的梅子可是世界第一。“
“梅子是什么?“ 你捏下一口面包放进汤里沾了少许。
“梅子这世界上硕果仅存的美味。“ 爸爸用大拇指把你嘴角边的酱料抹去,然后说道:“下午你就会知道了。“
早餐结束后是运动时间,拿出编织好的麻绳先在屋里跳一百下,地板被你踩得咯吱作响,脚边陷下去的板子里还淹着昨晚漏雨的积水,几翻跳跃后水从木板周围溢出,啪滋啪滋被甩过去的绳子喷溅到墙上。
“今天加半块木条,没有问题吧?“ 戴着面具把剩余的两锅汤水还有木材扛到屋内,爸爸随后在灶台下清洗锅盘,后背从领子到裤带口全湿了透,水珠不断从他的短发末梢沿着后脖子顺流下来。
一百下跳完之后,爸爸舀了一小口还有温度的汤水,示意你用慢一点的速度喝下。一边拉伸活动着小腿筋,你就着他手上的汤勺把水灌进胃里,拿衣布把额头的汗擦干之后,走到墙角边挑选木材。
“如果我们生了一个男孩,我要把他训练成国家代表队,为国争光。“ 他擦拭着手里的球棒,对着天空做出击打的姿势。
“如果我们生了一个女孩,我要每天给她穿最梦幻的衣服,让她每天走在街上都像走在伸展台一样。“ 我拿起小时候的照片,我穿着粉色带有蕾丝裙摆的洋装,站在妈妈身边,我的孩子会跟我一样是个淑女。
“去靠着墙,记得我昨天说要注意什么?“
“腿要蹲的比膝盖低。“ 选了两根半大约你一半身长的木头,你把后背沿着墙面半蹲下,双手平举架着木头。
把碗盆都靠在靠近后院的墙边上之后,爸爸给床铺换上了干净的被子和被单,铺上被单前把床板也重新擦拭了遍,接着把地板的湿气吸掉,再到仓库里分装了几袋石灰粉进来,在房子几个角落都放上一袋。
才过去不到九十秒,手腿因为快要支撑不下木材的重量,你已开始颤抖发软,爸爸走过来把你手臂上的木材取走,拿毛巾绕着你脑袋磨擦,接着要你蹲下来伸长左右腿做延伸放松。 身体不再发抖颤硬之后,你拿出木制餐桌旁的长凳,准备开始马背跳跃练习。
“今天我来吧。“ 爸爸拿过长凳放回原处,膝盖和掌心撑在地面。
“来回十五次就好,结束之后今天就先这样,我会一直增加我的高度哦,加油了儿子。“
你从靠近前院门口的地方开始助跑,然后手指在跳过爸爸的臀部时往下轻压,第一下跳跃完成得轻而易举,一直跑到后院的门边原地跳了一下,再返回开始第二次翻跳。
爸爸开始把膝盖离地,手掌和脚趾的距离愈拉愈近,身体也逐渐拱高,一次次增加跳跃难度。 最后一次可能由于心急,翻过去时脚尖一不小心拌到了爸爸的肩膀,整个人失重的向前倾倒,爸爸回头抬手就揽住你的腰,不让你倒栽在地面上,他侧身翻转过来,把你紧紧抱住,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
接着爸爸仔细察看了下你的头和身体,确认没事之后,双手就往肚子和侧腰搔痒,然后你俩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笑累之后你和爸爸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上之前我帮你画的一张张画像,还有在你还是婴儿时的照片,也都黏在天花板和墙面上,爸爸说这样当我们一睡醒,就可以看到对方笑着的模样。
“那个叫相机的东西,现在为什么没有了?“ 你问爸爸。
“不止相机,后来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没有了。“ 爸爸全神贯注盯着 一张我们仨人的合照。
“老公,等我的肚子再大一点,我们去拍一套全家福吧?“ 我们坐在沙发前看着电视,看到写真广告正在打着给孕期妈妈留下美好的记忆。
“全家福不是应该等小孩子出来后再照吗?“ 他切下一片苹果喂到我嘴里。
“出来后当然也要照呀,但现在也很重要呀,这是他的胎期照片。“ 我边咀嚼苹果一边回道。
“照照照,都照,以后不管再有几个宝宝,每一个都照!“ 我和他一同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傻笑。
下午的时候爸爸从仓库里抱进来一个圆形的大缸子,你们坐在桌子旁围着我多年前的手艺,大缸上面的盖子经过长时间的密合,要打开它还有些费力,也许里面的酱汁带有黏性,盖子转了几次都还牢牢的黏在那里。
“有没有打开盖子的办法?想想?“ 试转了几次后,爸爸问你。
“打破他?里面的东西就会跑出来了,像司马光那样?“ 你歪着头想了半响。
“你说的是一种方法,但可能是最不得已的方式,我们还是可以在不破坏这缸子的情况下打开它的。“ 爸爸笑着拍拍你的脸颊。
说罢他拿出一条大毛巾,浸泡在还是温热的水中,再拿出来把毛巾围了一圈敷在缸和盖之间的密合处,几秒之后示意再次转动盖子,这次你同样使尽了力,但刚才纹丝不动的盖子,却慢慢有了移动。
“是热胀冷缩的道理,爸爸。“ 你眼睛一亮。
“是呀,很久以前就有人发现了这个原则,后来一个意大利的科学家还利用这个原理做成了人类第一支温度计,就是可以用来测量我们体温的工具。“
“科学家我知道,但意大利是什么?“ 大缸的盖子一被转动,立刻有酸甜浓厚的气味从边缘渗透出来。
“意大利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份,是散落在海面上的其中一块陆地,那块陆地离我们这里很远,而那个科学家就是处在那块陆地上的人。“ 爸爸就着抹布把盖子打开,里面黑呼呼的充满黏稠的液里,味道并不让人反感,酸酸的气味惹得你直吞口水。
“那个地方,也是跟我们现在一样吗?“ 你站起来小手抓着黏稠的大缸边缘,往缸里看去,表面一片漆黑,看不出里面的东西长什么样子。
“是的,世界上现在所有的陆地,都变成了这样,因为罩住我们的是同一块气层,那气层坏掉了,所以曝露在气层地下的我们就有了危险。“
“那气层什么时候会修好?“ 你问。
“可能不会好了,不会好也没关系,我们会适应的,最初的人类,也是从零到有的,演化就是为了适应不同的环境,只是现在的人类还需要一点时间去磨合新环境而已。“ 爸爸转身到灶台上取来一个大汤勺,伸进缸里把里头的东西搅拌翻转,酸甜的味道更浓郁了。
“也许到你长大了,人类已经进化到能够和这样的环境共处,但爸爸可能等不到那一天,爸爸老了。“ 爸爸微笑着看了你一眼,其实你爸爸对我而言永远都很年轻。
第一次吃到紫苏梅,缸子刚打开的时候你以为这梅子是黑色的,经过搅拌你才看清,里面是一颗颗暗红色的果实,爸爸说是因为长期淹渍它的紫苏叶子把它染成了这种颜色。
“妈妈做的东西怎么都那么好吃,妈妈好会做甜食。“ 紫苏梅上的酱汁把你捏着它的几根手指都染红,嘴巴外围也涂上了一圈黏呼呼的红液。
“这是妈妈留下最后的食物了,我们可以省着吃,以后一天就吃两颗,仓库还有一缸,跟这缸子都吃完之后,也许就接近了你能够出去探险的年纪。“
“我在外面能够看到妈妈吗?“你舔着手指上的酱汁。
“妈妈不在外面,在上面。“爸爸的手往天上指了指。
“上面那是什么地方?“我把大拇指放进嘴里吸吮,一边走到后院门边,抬头看天上。
“上面是只有好人才能去的地方,我们三个总有一天会在上面团聚,很久很久以后,不过那一天一定会来的。“
“我感觉不到,我感觉不到他的心跳了,老公,我感觉不到......“ 我感觉不到孩子,我也感觉不到空气。
“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有什么其它不舒服的地方吗?“ 孩子的爸慌张的叫了救护车,他连打电话的手都在发抖。
“老公,怎么办啊,他好像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我几乎没有了力气,孩子就在我的肚子里,我却无法守住他,怎么会这样?
这天爸爸带了一台前后两个轮子的铁工具回来,他说那叫脚踏车,深蓝色的扶手上绑了一个缎带。
“等你学会后,你就可以试着穿防护衣跟面罩,在后院骑这玩意了,但只能在后院,而且得等你熟悉之后。“ 你们把两张桌子沿着墙壁靠拢,把连接前后院的区域空出来,按照规定到了十五岁时,你就可以在离家五十公尺以内的地方活动,活动时不能离开监护人的视线范围,到了十七岁以后,才能够和成人一样外出打猎或采买。
“为什么十七岁以后,我就能去外面呼吸了?我不会死吗?“ 之前你就问过爸爸这个问题。
“等你长成了大人,呼吸系统就会真正成熟,到时就能过滤掉外面大部份不好的空气,不过仍然需要戴着面罩,而且不能在外面待太久,最好都在晚上,或是下雨的白天,这时外面的有害物质会比较低。“ 爸爸当时正在制作 新的面罩,他说原本的面罩已经被空气破坏得差不多了。
一开始你根本不知如何端正的坐在那铝管撑起的椅垫上,最后爸爸把椅垫的高度调整到了最低,让你的双脚能完全平放在地上。 只要你把双脚抬离地面,前轮就会立刻偏向一边,然后把手便控制不了的左右摇摆。
“把你的左脚放在地面上滑行,然后右脚踩上踏板,在你滑行的同时,右脚也跟着往踏板下踩,轮子开始动之后,你就可以把左脚也放上踏板,把手要抓紧,不要让它晃,试试。“ 爸爸的双手紧抓着坐垫后方的金属板子,替你控制方向不乱摆,好几次你都差点往侧边倾倒,被爸爸用蛮力一手扶正。 几个小时的时间,你已经可以往前踏移好几圈轮子了,虽然一时兴奋常常突然没稳住,但爸爸说你这样已经是非常厉害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还不会骑这东西,那时候家里穷,也买不起。“ 爸爸把手放开,坐到被摆在一边的凳子上说。
“那我们现在不穷,所以买得起了?“
“现在金钱并不是这世界交易的筹码,但那个时候还是,只要没有金钱,就无法交易物品。“
“现在是用动物和酱菜去跟人家换东西,所以我们才要出去捕猎。“我说。
“是的,我的宝贝,妈妈在上面看到你那么聪明,一定感到很欣慰。“
后来你学到了快天黑,终于是可以从前院一路骑到后院,仅管中途还是歪歪斜斜,但至少两只脚都能踩在踏板上,单用身体的力量去保持平衡。
为了庆祝今天学会了更迅速的移动方式,爸爸把在地窖晾干的小鹿扛出来刷干净,连同在盐里腌着的两条鱼,一起搬到靠近后院的桌子边上。
“我们来开个烤肉派对。“ 隔着后院的过滤纱门,俩人在室内把制做好的烤架和烤盘放在门边,升火的是爸爸,你则负责维持肉质的弹性和熟成度。
“把东西都烤熟了之后就放在盘子上,虽然已经天黑了,但我们还是不能让烟火在这里燃烧太久。“ 爸爸看着面前的燃烧着的火,又看看后院外的周围。
“但为了纪念今天,我们值得冒险一次,是吧?今天可是我们儿子又长大一步的日子。“ 爸爸煮了一锅汤,把上周剩余的虾酱跟河边挖到的蛤蜊全倒进汤里搅拌。
你们就着黑暗的天色和火堆,各自啃着手里的鱼,通常入夜后你们便不再升火,火光在夜色里其实很危险,恐怖的不止是空气,还有那些因为不再受人类统治后,虎视耽耽企图夺回掌控权的猛兽群。
“儿子,你有认真看过星星吗?“ 爸爸手上拿着鱼骨,转过头来问你。
“有看过,就是一个个小点在天上,仔细看会忽明忽暗的那个吧,您说过,那是除了地球之外,存在于其他地方的星球。“
“其实那些星球,因为距离我们太遥远,等到传送到我们的视线中时,有些星球可能早已经毁灭,早已不存在了,你现在看到的,有些都是几万年甚至更久之前已经消失的星球。“
你不太理解,大概听得出意思就是它们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你看到的是它们曾经存在时的样子。
“那是不是它们看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可能也已经不在了?“ 你放下手里的鱼,拿起一边的热汤呼噜噜喝了一小口。
“是的宝贝,我不得不说,有时候你看到的事情,可能并不是你正在看到的那样。“
“那妈妈呢?“我问。
爸爸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只是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话。
“很抱歉,病毒已经影响到了你的受孕胎盘,我们最优先考虑到会是你接下来的健康,小孩已经被你的身体排斥掉了。“
“ 你在说什么?我的身体怎么可能会排斥他,我们求他求了那么久,我怎么可能会排斥我的小孩?“ 他以为他是谁?怎么能这样就对我小孩的生死做审判?
“你先不要激动,我们一定要先处理你的身体,你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末期,你再不治疗,别说小孩,就连你的生命都会保不住的。“ 那个穿着白大挂的男人还在自以为是的讲着。
“老婆,算了吧,孩子还有机会,你好好接受治疗好吗,我求求你了老婆。“ 那天他蹲在面前抱着我双腿向我祈求。
“其实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让你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你可以只记得最美丽,最善良的那一段记忆,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星星,就像你的妈妈,结果怎么样的不重要,记得你所体验到的那个部份就好。“ 爸爸拿起毛巾擦干你额头上快要往下滴的汗。
“儿子,你要记住,我和妈妈都很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把毛巾披在你的脖子上后,爸爸又转头过去看向火光,跳跃的火焰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暗的时候彷彿他是另外一个人,亮的时候又回到了你爸爸。
你把鼻子贴在过滤纱网上向天空看去,白的黄的星光在黑色的画布上,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妈妈就是其中一颗星星吧,已经灭亡的那颗?“ 你带着询问的目光。
“有一天,爸爸也会变成其中一颗星星,你只要记住我们是星星的样子就好,别的不用去想。“ 爸爸搂过你的头,在头顶啄了一下。
“老公,我真的,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一个跟你一起养育的孩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先是不给我,最后又把给了我的收走,到底为什么?“ 医生说我剩不到一年了,连病床都再也容纳不下我。
“老婆,你放心,我想办法,我想办法给我们弄个孩子来,如果我们有孩子了,你会愿意为了孩子坚持下去吗?“
“会,我会的,我会为了孩子坚持下去,我要为了孩子活得长长久久的。“ 那天他说会给我弄个孩子来,我们马上又会有孩子了。
烤食的盘具收拾过后,你和爸爸各吃了一颗妈妈的紫苏梅,把嘴里的腥腻味去除,最后果籽上还有残余的果肉,可以丢进温水里,这样水喝起来也变得酸爽甘甜。
睡前爸爸拿出一个长方型的大纸盒,四边都是很厚很硬的纸板拼成,唯有底部是用一般白色的纸张贴合。
“今天我们来看故事。“ 他把床头的烛火拿到床尾,在纸盒两边各放了一根。 接着他从床下拿出一些东西,放在纸盒之后,白色的纸张在烛光的映衬下,出现了一个拿着弓箭的人形,爸爸也有一个形状差不多的弓箭,是他平时出门时抓捕猎物时的武器,他的射箭技术很厉害,能够从后院直接射中放在前门餐桌上的苹果。
“我们今天要讲的主角,名字叫罗宾汉,传说中他是住在英国一个森林里的侠盗,英国跟意大利一样,是散落在海上的其中一块陆地。而侠盗的意思说明白点就是做好事的强盗,他强取坏人的财物,送给需要帮助的穷人。“ 小人的影子在盒子里面动了起来,有男的,有女的,也有动物。爸爸边操控小人,边说着故事,而你半躺在床上,看着眼前有趣又神奇的画面。
“最后罗宾汉在他的摰爱玛莉安墓碑旁永远睡去,而他和他伙伴们的故事,也被人们一直传颂到现在。“ 画面里的人物离开了纸盒,白纸上透着的只剩逐渐暗淡的烛光,你仍睁大眼睛,舍不得这个故事已经看到了结局。
“如果罗宾汉现在还活着,那他就能够帮助那些没办法出来打猎的人了。“你说。
“是呀,如果你长大了有这个能力,就要做一个像罗宾汉这样的人,当然抢劫是不对的,每个人手里有多少东西,都是他们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至少大部份是这样。“爸爸把一边烛火吹熄,拿起另一根烛火走到床边,垂头看着你。
“嗯,爸爸,我今天好开心,谢谢爸爸。“ 说罢我闭上眼睛,随后感受到爸爸爬进被窝,吹熄了房内最后一点光明。
“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请让孩子知道,我有多爱他好吗?“ 我们带着孩子藏了起来,也因为有了孩子,我又多活了两年。
至于孩子是从哪来的,我从来不问,从他到我身边来的那天开始,他就是我的孩子。
“谢谢你,老婆,为了我们你又多辛苦了那么长时间,我们知道你尽力了,我会带着他远离这个世界,你永远都是我的最爱,也永远都是他的母亲。“
最后一眼老公哭得声嘶力竭,孩子不明所以,但也在一旁涰泣流泪,孩子,对不起,我好想陪你长大,好想,好想。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可是外面有好多人在说话的声音,就在房子外面。 而爸爸也不在他原本躺下的地方。
你坐起身,看到背抵在门口的爸爸,他看着你,就只是看着,然后你们一起听着门外的动静。
“爸爸......“ 你话还没问出,爸爸伸出食指示意你安静。
“儿子,到这里来。“ 爸爸招了招手,用近乎气音的声音要你靠过去。
“儿子,你长大的时间到了。“ 爸爸蹲下身抓着你的肩膀,看着你说,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爸爸,什么意思?“
“意思你一个人生活的时间到了,爸爸没有办法再陪你了。“ 说到这爸爸的眼泪顺着眼尾滑下来。
“可是我还没十七岁。“
“现在你已经提早十七岁了,我教过的你的所有事情,你有没有都记在脑里?有没有记仔细?“
“有。“ 你看着爸爸点点头。
“外面的人会带你去到别的地方,然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一定要记住我和妈妈,不论后来我们是毁灭了,还是变成别的样子,都要记住我们当星星的时候,打勾勾。“ 爸爸伸出弯曲的小指。
你把小指勾了上去,手掌转过一圈,最后用大拇指和爸爸的大拇指盖了一个章。
“爸爸,你不是说我们最后都会变成星星团聚的吗?“ 你歪着头,听不明白。
“对对,乖儿子,我们会到天上跟妈妈团聚的。“ 爸爸双手捧着你的脸,在你脸上一阵猛亲,接着把你抱紧,好紧。
随后爸爸站起身来深呼吸,拔下天花板上那张我们仨人的合影放到口袋里,把眼泪抹掉后,他便拉开门走了出去,出去前把你挡在门后。
外面一阵嘈杂,你听到有人说待在原地不要动,你听到有人说跪下举起双手,你还听到有人问孩子在哪里。 熟悉的轰鸣声从天上传来,接着大块的阴影逐渐靠近我们筑起的屋子,你捂着耳朵闭上眼睛,然后想到爸爸忘了戴面罩。 你顾不得危险冲进房间把爸爸的面罩拿出来,着急的跑到门口。
“爸爸,您忘了戴面罩。“ 眼前排列着几个有轮子的大铁箱,还有长得跟你们一样的人形,他们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东西对着爸爸。
头顶上的东西完全把屋子上空给笼罩,这是你第一次离它那么近,那是一个几乎比房子还要大的铁鸟,它此刻就浮你们头顶。
大铁鸟靠近的周围带起了炫风,把前院的枯树还有草皮吹得刮刮作响,所有人的头发也在摇晃,眼前的人正大吼着说些什么,他们都没有戴面罩,但你还是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爸爸挥手示意你快进房子里去,他跟其他人一样也在拼命吼着。
“爸爸,面罩,您会死的。“ 你说。
爸爸还是不断挥手,最后他从原本跪下的姿势站起来,大步朝你这里走过来,不过他才走了三步就停下了。
你注意到他胸口的中央,有一小团烟雾冒出,接着红色的液体便从烟雾冒出的地方向身体外涌出,然后是肚子,然后是肩膀,爸爸走不动了。
他又跪了下来,嘴巴也冒着血,你认为爸爸因为没有带面罩,而被外头的东西给伤害了,看到这情况你立刻退回屋子里,但是视线仍然离不开已经倒下的爸爸。
“儿子,我爱你,记住,我们爱你。“ 你仍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你看得清那个唇型。
“爸爸,我也爱你。“你说。
孩子,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希望你能永远且深刻的记得,如果你的未来能够处在一个充满光明的地方,不要忘了爸爸妈妈,但愿我们能成为曾经那段黑暗之中,对你而言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