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活着的证明。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孩子,成长的疼痛如影随形,在某些黑暗的深夜,如幽灵般缠绕着我,不能呼吸。
如果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那么这种思维模式便在今后甚至一生都会像个恶魔一样,永远折磨着你。
爸爸妈妈是个农民,是村里认为最穷的一家。父母受尽了冷眼,抬不起头来默默的生活在偏远的小山区里。
这也是一个不幸福的小山村。
邻居的兄弟能操戈相向,在互相的恶毒语言里抡起棍子往留着同样血液的亲兄弟打。
媳妇咒骂着婆婆,婆婆不善待媳妇。
老师包养着小三,戏称为“鸡头”。
小学没毕业的孩子,流荡在各个村头,干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黑夜的降临,随之响起了赌博的吆喝。
幸福的人生大致相同,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了吧。我在成长中见过了太多的污秽,疼痛,哭泣,那些普通的生活,已经在一个小女孩的世界了扎根发芽,我以为,这样,就是世界。充满了疼痛。
我是爸爸妈妈的第一个孩子,作为第一个孩子的喜悦,只剩下一点模糊的棱角。然后就是漫长的挣扎,漫长的长大。
奶奶还没有失明的时候,我应该是跟奶奶生活在一起的,那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温暖着之后支离破碎的心,那是我所有爱的来源。
奶奶的爆炒猪大肠,丝瓜蛋花汤还有那一碗蛋粥,永不割舍的味道。
昏暗的房间里,吃完饭过后,端坐在高高的电视前面,等待着奶奶把电视机打开。那时候的电视没有色彩甚至还有些雪花,吱吱呀呀,奶奶和我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高一矮相互依靠,如果有相机,那一定是最美丽的背影。奶奶和我,两个人,看到8点钟,就已经开始犯困了。我最喜欢的是把脚搭在奶奶的肚子上,是一抹安心的清凉。
一直到现在我都喜欢凉凉的被子,裹着自己,是记忆中的最安心。
后来长大了一点,妈妈开始骂我,记忆中的我从来不愿意跟妈妈一起睡,我讨厌她房间里的味道。于是妈妈收拾了一间杂物房让我自己睡,那时,我已四年级,奶奶已经完全失明了。
妈妈和奶奶的关系紧张起来,到现在我还是不断的看到她们之间的相互伤害,用着不轻不重的口吻说着些让人下地狱的话语,好像在说哪家白菜更便宜一样。
此时的我终于开始深刻的感受到了成长的疼痛,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每当深夜醒来,眼泪都会汹涌而出,抑制不住的颤抖。
爸爸妈妈的争吵似乎无休无止,柴米油盐的生活夹杂着的烟火人间,并不幸福。土地是农民的根,也是农民所有仇恨的来源。为了小小一方土地,可以伤害身边所有的人,亲兄弟也罢,亲儿子也不算什么。
这是我对生活的全部理解,爸爸妈妈为了生计不断的争吵,不断的折磨。有时候也会想,这是不是会到尽头?可是彼此折磨到断裂也有那么一根细丝连接着,等待着下一次的到来。下一次也并不辜负,永远的如期而至。
妈妈对我,那少的可怜的童年记忆里,好像就是挨打挨打挨打,然后就是眼泪了。
我从来没试过拉着妈妈的手或者能抱抱她,我害怕,甚至拒绝着妈妈的接近。童年的噩耗会随着那股气息把我带回那些绝望的日子。
我永远也做的不对。从二年级就开始煮饭的我,也算的上早早的独立,我煮饭,我炒菜,我打水,我洗碗,我做着那个年龄不应该做的家务。可是我依然得到的是,挨打,只有挨打。因为小小的错误,我得到的是暴打。
我身上的伤疤可能已经消退了,眼角上的裂痕以及脸颊上的指甲印也在慢慢的变淡,但是遗留在脚上的疼痛却会永远伴随我一生,就像那些刻在心上的回忆一样,在某些黑暗的深夜里,突然的痛醒,泪流不止。
身体的伤害虽然残忍却是可以治愈的疼痛,但是言语的杀伤力已经超出可治愈的范围了,它时不时浮现在你的脑海里,撕扯着你的自我,告诉你,没有生存的意义。
妈妈可能是无心的,可我总觉得妈妈也是不忠的,妈妈一定和“鸡头”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我恨,我恨这样的妈妈。
妈妈却发疯似的咒骂着我,用我最害怕的事情要挟着我,好像我的成长在拖累着父母的生命。
的确如此,我的成长是以父母的老去为代价的。但是那些赤裸裸的控诉的的确确推倒了我建立起来的那道墙。
哭,跑,我在河边坐了一天,直到天黑了下来,我看着河边的悬崖,我有种跳下去的冲动。
或许,死亡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
我终究没有跳下去,我还是回到了我的那个家。是的,我怕死,甚至于害怕疼痛。
妈妈与我的关系,近些年也渐渐的缓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乖孩子,我的成绩能给她带去了一点骄傲,我选择埋藏起一切。但是,曾经的点点滴滴再次回忆起来,还是抑制不住的心痛,眼泪不争气的落下。
好些年过去了。高考那段几乎崩溃的日子里,我开始了那样的折磨。我虽然在重点中学的重点班里,似乎不应该去担心太多。可是爸妈却还以为我依然是那个小镇子上拿第一第二的聪明的学生。事实上,我已经跌落在班里的30多甚至倒数的名次。
好似她们也从未过问我的成绩,有种自生自灭的感觉,但是总在言语中透露出女孩长大了成绩就不行了的意思。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三番四次的找心理老师,我在那里哭一个晚上。除此之外,我几页几页的写日记想麻痹自己的心灵,在那个争分夺秒的日子里,我却每天把几个小时的时间花在了日记上了。最难受的是我整天整天的失眠,不然就是噩梦,有时候是自己逼迫自己去回忆过去,让历史重新撕裂,我哭到痉挛,我痛到不能呼吸,我在茫然的黑暗里想着妈妈,我有时候感觉到自己好像跌进了空无处,就此死去。
精神极度衰弱,然后去打点滴来续命。
因为除了疼痛,我根本找不到自己任何活着的意义,不愠不火的成绩,老师甚至不知道我是谁,爸妈的撒手不管,好似我已经被放逐。那些一起曾经奋斗中学的同学,还有那个曾经喜欢到窒息的男生,全都过得比我好。我看不到任何的未来里可以出现我,我想象着自己躲进墙角蜷缩起来,我看着自己伸开双手往高处掉落,我甚至想象着刀子割裂皮肤的疼痛感。
但是我怕死,所以我只能在想象的世界里自我折磨并且感受我的存在。
我是个很坚强的人。我同学这样评价着我。
因为总有那么一根丝在连接着我的生命,让我继续等待下一次的疼痛。
如果说,这就是命,我早已经认了。
一个偏远山区里出来的女孩子,什么也不懂,灰头土脸的生活,还时时刻刻惦记着怎样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她从来没有被捧在手心里爱过,对于奶奶,也从来没有,她缺爱也缺乏安全感。她胆小,她懦弱,她还脆弱,神经质的性格,她丑她还贫穷。生存对于她来说,从来没容易过。
命运对于她来说,也未曾公平过。
但是我认了。在我曾经喜欢的那个男生问我,你有什么比得上××(他女朋友)的时候我已经彻彻底底的认了。连成绩,我也比不上她,我是一个失败者,从头到尾的失败者。
我怕死,所以我活了下来。
已经大学三年级了。回忆起来还是抑制不住的哭泣,可是也没人能理解,那些隐藏在背后深深的空洞究竟填满了些什么。
我在一个孤立无援的世界里,自我折磨自我成长自我救赎。我筑立起来的这道墙从来不是我自己,那是真的另外一个我。
我还是从前那样的敏感脆弱,害怕与人接触,也同样的害怕肢体接触。我甚至害怕去爱别人,更加害怕别人爱上我。所以我在以从前别人伤害我的方式来伤害着那些爱我并靠近我的人。
我学会了讨好,我讨好着身边所有的人,其实我就是以为这样的伪装别人就会看不到我千仓百孔的生命,同时我也不会再受到来自身边人的伤害。
只不过生命里已经渗透的东西无论我怎么抑制和伪装,我还是那个敏感不安全的女孩,还是那样令人讨厌的性格。
一些友好的人总是想告诉我,我是多么的幸福相对于某些人来说,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这样反反复复说服过自己?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一个连自己本该最亲近的人也像隔着一道长长的河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就是忽略掉成长过程中遇到或者目睹的伤害,现在的我依然无法相信自己有多么的幸福。
当女孩都在讨论什么衣服好看的时候,我还得想着这学期的奖学金应该留到下一年交学费。
可是我也是个女孩啊,多么的不堪,也是一个真真实实对美有着追求的女孩啊。
没人可以想到,高中三年几乎就是穿着初中的衣服和校服就这样过了三年,高考完后,出去打暑期工,连一件得体一点的衣服都没有,那是怎样的生活。
我还算个懂事的孩子,除了基本上学吃饭看病的钱,我不会伸手向家里人拿钱。
但是当我逐渐长大之后,我觉得自己背负的东西越重之后,我开始完全迷失了自己。我不知道这种活着是为了去偿还对父母养大自己的愧疚,还是为了背负起来家族的希望。
当我开始想为自己而活着的时候,想往自己的生命里增加更多一些属于自己的色彩的时候,花钱成为了一种罪恶。无论在别人眼里还是自己眼里,似乎穷人就不该有任何的其他生活,除了衣食住行。
就像现在的我借着公选课程选了最远最贵的内蒙古的路线的时候,还是得接受着一些神奇的目光和一些还没说出口的想法。
整天说没钱没钱,现在花3000多去内蒙古了。
我以为读了心理学后的我,学会自嘲学会讨好别人的我,应该不会心痛,可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居然做出不了任何的自嘲。
只是剩下无穷无尽的可怜。
我从来没出过省,从小学就积攒下来的过年红包甚至有些红包还保留着,我错过了多少我喜欢的东西,我的衣服套数甚至五个手指头还嫌多。我也在兼职赚钱啊。
我只是希望去看一次外面的世界,我只是希望有一次的放纵,我只是想让自己的生命不止于整天惶惶恐恐于金钱。
或许我还是错的吧。远方的父母在为我的未来奋斗,可我却开始想象起我自己的生活来了。我是恨我的爸妈,但是我也从来恨不起来,因为我明白,在这个世界里,我们还是同一种人,无论我的学历可以走的多高,我还是那个小村子里最穷的那家人的孩子。而穷人只配为生计奔波,不配任何形式的娱乐。
这样的疼痛,我还是活着的我。可能这样就足够了,所谓的高歌,只不过为自己贫瘠的生命做出的装饰。是哭泣还是高歌也无关任何人的事了。
承认自己的幸运吧,有那么一条丝永远连接着你的生命,你的下一次疼痛永远值得期待,因为它总会如期而至。
一路疼痛一路高歌吧!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