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沉,我想回家。"施忆说,"你看着我走,好吗?"
施忆也不愧是女中豪杰,挥剑自刎也是行云流水。
陆沉躺在地上,伤口撕裂般疼痛,但他挣扎着爬起来。匍匐在地上,像条垂死的蛇,游向施忆。
他第一次感到,几步之遥的距离,竟可以如此漫长。
他终于还是到了,抱起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这个口口声声要一生相伴的人,就这样,生生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凉和孤寂席卷心田,陆沉眼色灰白,茫然望向天际。
"阿忆,你到哪里了?"
2
陆沉头顶上空,一阵阵剑意弥漫开来。
剑阵——斩月。
陆沉死灰般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波澜。并不是因为剑阵威名,而是对于施言的出尔反尔感到诧异和愤怒。
施忆自刎,正是为了换取陆沉的一条生路。
现在看来,施忆死的冤枉。她的哥哥,不惜让她死不瞑目,也要除掉陆沉。
也许,她哥哥是想除掉关于她的一切。
3
陆沉永远会记得,那些义气风发,仗剑天涯的年月。
作为一个少年天才,他并不热衷追名逐利。一人一剑走天涯,是他认为最恣意快活的人生。
无拘无束的他,向往各种名川圣地,经常去各地拜访游玩。经常被某些宗门拒之门外,不过他毫不气馁,继续寻找下个去处便是。
逐月剑派是他唯一一个被拒后仍不死心的地方,因为月神峰实在是个不去走一遭就感觉此生有憾的地方。
陆沉不惜绕过正门,从月神峰的山脚下开始攀登。月神峰山脚,那可是名副其实的万丈深渊。不过陆沉不怕,因为他有用不完的时间和力气。
陆沉翩翩少年,却天生神力,对武艺的领悟也是奇快,就是时常脑袋短路。
陆沉背着一大包馒头,用了整整十天才爬上峰顶。
在常人看来,他肯定是疯了。
庆幸的是,这里虽是冰天雪地,但奇美不凡,不负所望。
最出乎预料的,是那座水晶宫殿般的楼阁,规模不算大,但从任何角度去看,都是琼楼玉宇。
其中还住着一个玉人,便是施忆。
在这样的地方有这么一座宫殿,不进去看看那他就不是陆沉。
而作为一个闯入者,他丝毫没有闯入者的自觉。他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施忆的面前。
看见眼前的美人,他颇为惊奇。他惊奇是因为她仿佛一点都不惊奇。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月峰神秀,我想来看看。"
"嗯,我知道了。那你就在这陪我吧。"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这座宫殿,陆沉出不去了。
当他试图往外走,地下却升腾出一道道白光,这是一个剑阵,强突者粉身碎骨。
4
"你就这么寂寞啊?"陆沉不怒反笑,走回去在厅中圆桌旁坐下。
这时候施忆反而露出一丝诧异。她以为他会歇斯底里。
"这剑阵是用来困我的,是你自己闯进来。"施忆道。她一挥手,一只白玉杯出现在桌上,"请吧,这是刚产出的雪莲清酿。"
"我以为你要给我喝的是茶,"陆沉也不客气,"没想到是酒。嗯……好酒!"
这两个人初次见面,倒是聊的惬意。兴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出不去,倒不如互相取暖的心理作祟。
施忆是逐月剑派掌门的女儿,天赋异禀,颇受派内长老的喜欢,父母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唯独他的哥哥,总是对她心存嫉妒,欲除之而后快。
他父母离世后,他哥哥就以练功走火入魔为由,把她圈禁起来。到陆沉出现,已经足足三年。
5
尽管经历磨难,但毕竟也还是少年少女,侠客柔肠,巾帼无双。日夜相处,难免生情。
看着施忆消瘦落寞的身影,陆沉决定带她离开这个冰窟。
剑阵很强,那又怎样。
一颗想要守护的心,会让人不可阻挡。
在施忆的感知中,陆沉的气息日益强大。不只是武艺,还有灵魂。
温暖而强大的灵魂。爱情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存在了。
6
陆沉沉迷于练剑,但施忆总觉得他的剑法很别扭。既刚猛又不失洒脱,练到极致,剑身竟成火红色,其温度仿佛要将这月峰融化。
"你这是什么剑法?"施忆不禁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脑海中本来有的。"陆沉眼中也有一些迷茫,"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一种孤独落寞刺入施忆的心田,她走过去拥抱他,他反将她拢入怀中,"阿忆,我对战斗有种本能的恐惧,可当我想要带你走,我又有了凌天之志。"
"我相信你。"施忆说。
一年后,施忆和陆沉联手,破除了雪月宫的剑阵。或者说是陆沉破除了它。
两人进入剑阵,才发觉此阵威力远超想象。施忆纵是功力不凡,也稍作抵挡便被剑气震晕过去。而陆沉同样遍体鳞伤,只是某种意志支撑着他不倒下。
在施忆闭上眼的前一个瞬间,她仿佛看到一团炽烈的火红光芒在大殿中肆意绽放,一个伟岸的背影出现在天地间,顶天立地,凌驾一切。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便无从知晓了。
7
施忆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茅屋里,睡在竹床上。身上盖着陆沉的那件黑貂绒衣,甚是温暖。
但她没有看到陆沉,心念转动,她起身找寻。
打开门,外面大雨滂沱,苍山和大地在雨中格外朦胧,这是月神峰永远看到的风景,不过她无心观赏。
因为他看到远处一个凉亭中,他的哥哥施言和陆沉相对而坐,还有说有笑的样子。仿佛感觉到施忆存在,施言有意无意向她瞥了一眼,她连忙躲到门后,暗自垂眉,心思复杂。
施言走后,陆沉告诉她,施言决定放过他们了,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况且施忆也不再会威胁到他的掌门之位。
施忆沉默不语。但愿如此吧。
施忆是有所疑虑的。后来的事情印证了她的疑虑。
陆沉和施忆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却在三个月后遭到全武林的围攻。
这三个月里,武林中出现一个嗜血狂魔,手持大剑,杀人无数,许多英魂含恨而死。
逐月剑派挺身而出,查到魔头陆沉行踪,号召武林群起而攻之。
诺大武林,各种奇才高手辈出,又岂是施陆二人可以抵挡。车轮战下无铁汉,几番转战后,二人皆已负伤。
"阿忆,为什么会这样?"在一座无名山顶,陆沉搂着斜倚在他怀中的施忆,眼神痛苦而迷茫,"他一开始就是骗我们?"
"嗯。"施忆满脸憔悴,"我父亲死的离奇。"
"你是说……"陆沉眸光闪动,嘴唇颤抖,"他怕你找他报仇?"
施忆微不可觉地点点头,在陆沉怀中睡去。
陆沉也困,但他不能睡。他必须醒着,才能保护怀中的人。这个睡梦中都流着泪的姑娘。
她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害,我要给她后半生的幸福。
可他终究还是太困了,以致施言的剑气轻易穿透他的肩膀,四肢。他似乎不急着致陆沉于死地。
是怜悯,是犹豫,还是玩弄?
陆沉的血滴到施忆脸上,她醒了。眼前的情形让她绝望。
她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不就想要我死吗?"话音刚出,眼泪又漫了出来。
"从小到大,我从没跟你争过什么。"施忆步履蹒跚,向着不远处的山丘挪动,"可你就是容不下我,想要我死。我可以成全你。"
山丘处始终沉默,施忆知道他哥哥就在那里。她说:"但是,求你放过他好吗?"她回身看看重伤垂死的陆沉,满眼都是绝望的柔情。
"好!"山丘那边终于有了回应。
施忆笑了。她回到陆沉身边,看着他:"阿沉,我想回家。你看着我走好吗?"
"不要!"陆沉肝胆俱裂。施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长剑,退出几步,抬手闭目,横剑自刎,一气呵成。
她缓缓地倒下,倒在这个瑰艳的黄昏。陆沉的心也死在这个瞬间,死在这个黄昏的无名峰顶。
当他抱着施忆的身体颤抖,周围却响起震天喊杀声,以及那股熟悉而强悍的剑意。
一股悲愤油然升起,这境地这绝望,多么熟悉,一种压抑心底的东西,像是一个灵魂,正在苏醒。
楚王魂!
原来,之所以这套剑法别扭,是因为它本就不是剑法,而是戟法,而他的武器,也不该是剑,而是戟——霸王戟。
他拾起地上的大剑,一道道火红的光炎从手掌流向剑身,古剑被融化,被锻造。
霸王戟成型。
陆沉持戟转身,面对临空而立的施言。
"你,发生了什么?"施言嘴角含笑,抱剑而立,一副傲视众生的气派。
回应他的是一道火红的戟影,那股无可匹敌的力量,后来成了施言一生的噩梦,使其荒败一生,再无成就。
武林众人不会见死不救,蜂拥而上。施忆曾经看到过的那团火红的光又出现了,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球炸裂,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武林众人一败涂地。
除了鲜有几个功力卓绝的人,其他几乎瞬间灰飞烟灭。剩下的也只是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陆沉手持长戟,抵住施言的喉咙。
"不,不,你不能杀我,"施言一如丧家犬般卑微,"我是月神钦……"
"住口!"陆沉一声暴喝打断他,"就算月神在我面前,也得低下她的头颅!"
他还想对施言说点什么,问点什么,可看着他此刻的模样,顿觉一切都好没意义。
他放过他了,他的命,连被摧毁的价值都没有。
看着地上的施忆,七尺男儿,竟也泪流满面。
他一声嘶吼,将举起的长戟折断,用力拍进地底。地面瞬间化为沙灰,地上一众尸体皆沉了下去。
折戟,沉沙。
陆沉抱起施忆,漫步虚空,走向天际。
……
阿忆,我多想去找你,陪你。可我不能,你用生命和灵魂赋予我这条人间路,我会如你所愿,一步一步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