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报读的小学是中心小学,就在城门头南,每天早上的车依旧堵得不像样。
梅子小学时,有一段时间环路的道路规划拓展要重新施工,公交车因施工影响改变路线,从环路转向变为从城门头南转向,绕往西区,路上更是堵得不可开交。
每天父亲骑车送梅子上学都忍不住大骂这该死的路况。
骂着骂着,环路终于修好了,父亲转而骂起不合理的上班时间安排。
世间总是有许多不平事,或许是,总有许多怨,糟心事一件接一件地让人心生愤怒。
小学时,红豆哥、梅子、晟与阿泽同校,红豆哥比大家年长一岁,因此比三人大一级。晟和阿泽同在1班,梅子则在2班。学校有小饭堂和午休室,中午大家都会在小饭堂里吃饭,饭后到休息室午睡。
大概是因为幼儿园事件,父母们都害怕了,中午时分,母亲都会准时接梅子回家。
晟家也如此,每天晟和梅子一起回家。
梅子爸和阿泽爸是能一起喝醉的好朋友,因此,偶尔阿泽爸爸出差,阿泽妈妈工作忙得需要留在公司加班时,阿泽就跟着到梅子家吃午饭。
梅子妈是家庭主妇,在家中的主要任务是下厨做饭做家务,几十年的经验积累,练就一手好厨艺。梅子挑食,阿泽却从不挑食,每次在梅子家吃饭他都吃得一干二净。阿泽的“空盘”习惯深得梅子妈妈心,木阿姨总是非常欢迎阿泽到家里吃饭。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比自家的优秀可爱,因挑食这一该死的坏习惯,梅子被妈妈指责过无数回,每次总结都会拉上阿泽做对比,势必要显得梅子的坏习惯是多么的不合理,多么的丑陋。
“你看看别人家阿泽,你看看!”
梅子妈恨铁不成钢。
梅子则愤恨地盯着阿泽的空饭碗,看得阿泽越发拘谨僵硬地坐着,暗自内疚。
一开始,红豆哥还跟着来梅子家吃午饭,渐渐地,红豆哥在中心小学交上了好朋友,就常常和好朋友到学校的小食堂吃饭,红豆爸认为红豆天生需要多加锻炼,连肠胃都要锻炼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因此对红豆哥的选择从不加以干扰。
就这么吃吃喝喝地长大,小小的人儿也曾含忧带虑。
小学三年级,梅子班上转学来了一对双胞胎姐妹。
据称,那对姐妹一直都住在船上的。
C城里有着四通八达的水路,水运便宜通达,不少水果、鱼类都是经过船运送来的,码头时常停着船居的人家。
码头在城南,距离中心小学很近,距离金鱼小区自然也不远。
因为那对姐妹的“家”很特别,引来许多小朋友的好奇与关注。
梅子性格腼腆内向,虽对那双水上姐妹很好奇,但不敢轻易接近。又因为班上同学总会嗤笑双胞胎姐妹皮肤黝黑,长相粗鄙,连带着,梅子心里被传染上了看不起那双小姊妹。
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及善意还未深入心内,恶意就流传得肆无忌惮,老师们似乎并不知道班上的弯弯绕绕,未能及时对班上的调皮鬼进行教导,加上那双姊妹的成绩不好,小孩子们的不屑就表现得更加明显。
也不知为何,就算是不屑,却依旧能成为朋友。
班上女生玩小游戏时喜欢扮演小公主和侍女。
小公主和侍女扮演者划分分明,小公主就是在城门头南一带住别墅小区的小姑娘,侍女则是那双住在船上的双胞胎姊妹。
姐妹们就这么被使唤着,笑眯眯地维持着“朋友”的头衔。
当年的恶意,如今想起来很让人无奈,不知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份恶意在心底根植,许是老师们没能及时扶植小孩子们心中的善芽,也兴许是,当年经济不景气。
梅子父亲就在那年因老板拖欠工资赋闲在家。
那是一段很困难的日子,梅子妈几乎要数着家中米缸里的米粒做饭。每日清汤寡水,挑食的梅子更是吃得不饱,几根豆芽一顿饭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梅子瘦得惨兮兮。
四年级第二学期时,班里调换座位,梅子和船姐妹中的妹妹同桌。
梅子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件毕生难忘的错事,并由此衍生出无可救药的洁癖感。
那件错事深植心底,从未遗忘,以至于后来的许多岁月里,梅子都用这件事来鞭策自己:有些事,一旦错了,就永远都无法挽回,谎言最是无用,总有一日它会苍白得只剩下真相,让人颜面无存。
那时,班上盛行大头笔帽描着漂亮小娃娃模样的圆珠笔,因童真别致深受欢迎。
这种笔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出售,每支一块钱。
梅子没钱,班上的许多同学都有这种笔,梅子很想要,磨着梅子妈说想买,愣是被梅子妈骂哭了。梅子妈因生活困境心事重重,语气不好,挫伤了梅子幼小的心灵。
那时候梅子爸四处外出打工,梅子想找梅子爸哭诉撒娇也没辄。
举步维艰,岁月在心头刻下“困难”二字。
梅子的船妹同桌父亲外出运货,给双胞胎一笔客观的零花钱,同桌一口气买了三支娃娃笔,看得梅子的眼眶都红了。某日课间休息时,梅子胆战心惊地打开同桌的笔盒,偷偷地拿出一支娃娃笔藏进小书包里。
那天同桌发现笔盒少了一支娃娃笔,大闹着问谁是小偷。
班主任在班上批评同学,“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故事又重说了好几遍,从寓言故事讲到法律法规,什么偷盗犯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差点儿闹到要检查全班同学的书包。
是差点儿,后来班主任被校长叫去开会,这件事不了了之。
几天后,同桌瞪着梅子说:“我知道那支笔是你偷的,快还给我!”
梅子一下子跌落深渊,嘴里硬着争辩说不是。
在一次体育课上,梅子偷偷地将那枝屈辱的笔塞回同桌的书包里,心中万千滋味。
那日放学后,母亲有事耽搁,未能及时来接梅子。
梅子就坐在学校门前的阶梯上嚎啕大哭。
背着小书包的晟蹲在梅子身前,以为梅子是因为梅子妈没及时出现而哭。他凑着胖乎乎的小圆脸安慰梅子:“你哭什么?木阿姨很快就会来了,你看,我妈妈也还没来接我呢。”
梅子哭得撕心裂肺,为了无法开口的理由。
过早地体会到犯罪的滋味,这种让人无奈的事情残忍而又惨痛。
梅子哭累了,抽抽噎噎着说出心头所想:“我想要一支娃娃笔……”
晟满脸震惊:“你就为这个哭?”
梅子可怜巴巴地点头。
晟将背在身后的小书包砸到地上,掏出一大把娃娃笔:“给你给你,我都分好多支给班上的小女生……”
梅子捧着那些笔。
自觉罪孽深重,而罪孽深重的原因竟然是如此无足轻重的小事。
你自以为是的理由,在别人的心中一文不值。
而最为宝贵的东西,却丢失了。
梅子捧着那堆笔,似是领悟到更深层次的道理,再次哭得天崩地裂。
晟无辜地看着搞完卫生迟迟才下课的阿泽,面对阿泽严厉的小眼神,晟争辩:“不是我弄哭她的,不是我……”
阿泽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弯腰拉起梅子的手,俨然“小大人”的模样,说:“走吧,我们不等家长,我们自己回去。”
晟喜笑颜开,就差拍手称赞:“好啊,就自己走回去!”
晟与阿泽一人牵着梅子一只手,梅子刚开始还抽抽噎噎,后来因感到新鲜就不哭了。
三个小孩子走小道回家,从邮政邮箱旁边的小道绕出来,过两道红绿灯,一路相安无事地赶回金鱼小区。
然后被家长逮着大骂一顿。
听闻,家长们因为到学校接不到小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以至于后来校长特别开会批评老师保安们,搞得老师们都要加班等到家长来接小孩,要不就不放这些豆丁们出校门,再到后来,学校的门禁越来越严、越来越严,家长要凭家长证接送小孩,但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