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我加入了世界上最高危的行业――全职妈妈。这个时间点是疫情刚刚控制住,已全面开工,小学将要开学,幼儿园尚不能开学的时候。
家有两娃,不得不辞职,为此我大哭了一场,因为意难平,家庭带给男人的大多是助力,但给女人的却往往是阻力,为什么?
实际上居家带娃并不轻松,特别是对于我这种笨手笨脚的人,常常搞得手忙脚乱,还经常因为孩子身上的这一个红肿,那一块淤青而自责不已。还主动承担了全部家务,真是每天累到一躺在床上,看着屋顶都仿佛看到了有星光在闪烁。
可是这些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社会对于全职妈妈的看法,人们大多认为能赚钱才是有价傎的,而全职在家的妈妈们,就算付出了劳动,也毫无价值可言,这种偏见像聚光灯一样,有着强大的能量,当它聚焦到一处时,人就会像海边落在岸上的鱼,迟早都会变成鱼干。
一个妈妈也是最近刚刚全职在家,她说她很少带孩子下来玩,不是孩子不想下来,而是她自己好怕见到的那些人问她,怎么没去上班?好像没上班是一种罪过,问来问去,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见人。我于是想起来,我遇到的那些问候,甚至在得知我不再上班时,楼上一个爷爷还给我家算了一笔账,说我的两个孩子分别在哪个学校读书,那个学校一年要多少钱,再加上房车生活其他,那我老公要多拼命才能维持哦!言外之意,我这个女人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体谅人呢,怎么能一个人在家闲着,让另一个人那么地拼命呢,真是个懒女人!
起初,对于这些,我并不在意的,可是时间久了,说得多了,我也慢慢心虚起来了。想起“高危”这个词,我知道是指一个女人付出了全部,最终可能还是丢了家庭,更丢了自我。这实在是太疯刺也太残酷了。可这就是现实,很多。
我于是开始有意无意说起,我其实在家炒股,也可以赚钱的,应对那些让我努力找份兼职的好心的建议,我会说我也很忙,实在没时间再兼职了。好像,对他们,我得有一个交待,心里的那份“虚”才不至继续扩大蔓延。
有一天,楼下一个妈妈说,她打算找个服装公司,把业务带回家做,一个月还能赚不少钱呢,大致一算,啊,在家做衣服竟也能赚到我上班时的工资,我惊讶了,同时自卑起来,心想真是书白读了,还连带着把手脚给读笨了,缝衣针都拿不动!炒股虽然有时也能赚些,可是没保证啊,又整天盯着个手机,总让人感觉不务正业一样。中国人向来讲究勤劳致富,我也不懒,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勤劳该放在何处。
我莫名焦虑起来,我该怎么办?那份“虚”又在探头探脑。
这份焦虑有时扰到我不能静心读书,我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子呢?其实我的生活还能揭开锅,衣柜里还挂有几件衣服,并且也不是真的像他们所说的无所事事,还不致这么苛薄自己吧。可是这样的焦虑者好像不止我一个,并且有的人焦虑过多,身体装不下,散发到空气中,风吹来吹去,到处弥漫着。
让我几近崩溃的是妹妹发来的几个图片,我一看是给我妈买药的单据。母亲帮我带娃时,曾经患有心力衰竭,又高血压,从此不能停药。我于是负担着她吃药的费用,妹妹离家近,总是她买完药,我再把钱给她。我看了看清单,应该是量没买够,就问妹妹,怎么这次买这么少?妹妹说,老妈自己减了量,说是你不上班了,担心你压力大,那些药又太贵了,反正减了量,也没有不舒服……
我顿时泪流满面,感到自己不上班真的是一种罪过了,连妈妈吃药都要为我担心,我真的有罪!我给妹妹讲,按照正常量买,并且给老妈讲,就算我不上班了,我也一定会有能力让她老人家能正常吃药的,要她放心吃药……。
我又大哭了一场,然后想,真的应该做些什么了。
我近些年两手抓孩子和工作,并且两手都需要硬,根本无暇其他。曾经的梦想就像风筝断了线,不知道飘到哪个星球了。可是安静的时候,为什么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唤?远远的,轻轻的,隐隐约约,但又分明,我听得出,这是我梦想的声音,不论是来自遥远的风筝,还是来自被远远落在后面的灵魂――我听到了!
小时候因为书总是不够看,我发誓要自己写书,是的,这就是我的梦想――当一名作家,写很多好看的书。我真的好喜欢文字,所有的中国的文字。只要行走在文字的世界里,一只鸟的振翅,一条虫子的歌唱,一个凝眸,一滴眼泪,都能让我醉心其中。看《简爱》时,打算以后一定要写出我的简爱,看卡夫卡时,发誓一定要写出像卡夫卡一样的文字,甚至有了孩子,当宝宝看动画片喜洋洋时,我坚定地说,等着妈妈给你写个像样的动画片吧,老公以怀疑的目光看我时,我还对他拍拍胸脯。可是这些个想法,就像是枝头青涩的被虫蛀坏的花蕾,被现实的风轻轻一掠,便凋落了。
现在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先拟个计划吧,小说或剧本,名字和梗概写了很多。哦,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挤得头皮发胀,我甚至感到头顶上到处都是包,是被太多的想法鼓起来的,时时刻刻都想着念着,可是真正一动笔写起来,却又脑袋空空了,仿佛动笔的念头是一阵飓风,把满脑子的想法一下子吹得干干净净,这情形简直把我搞糊涂了,好像被谁骗了一样,原来不是这样的啊,难道我真的老了么?
几个月过去了,我几乎没写成一篇完整的文章,心里恍恍的,那份“虚”又像雾一样升腾起来,我开始怀疑自己,想大哭一场。
我打算去书店看看。中山最大的书店,四层楼,每一层都是高高的书柜,满满的陈列着,一排紧挨着一排。我被震撼了,原来这世界有这么多书啊!才明白小时候书不够看,不是因为书少,是因为钱少。一层楼一层楼,我木头人一样的走着,从头到脚灌满了绝望――几千年以来的精英们都在这里了,要说的话,他们都说完了吧,这么多的书,已经看不完了啊,那么我还能写什么呢,就算写出来,会有人看么,在那些个精神领袖面前,我连一粒尘埃都不是啊。
我忽然也觉得自己好像真不是当作家的料,看沈从文,他小时候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晰,那逃学的一个个细节,人物的原滋原味的话语,我读到“小报应”这个词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而我呢,好像凭空地一下子长大了,回头望望,哪里有小时候,就连看过的书,也几乎是书本一放全忘记了,真正的脑子空空如也;再看鲁迅,他的藏书竟过万册,还经常借书、送书呢,他一生看了多少书啊!我才读几本书,就想学卡夫卡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有张爱玲,有那么多天才的想象,我呢,想法再多,一动笔就全跑了。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那四个楼层的书,给我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为了证明我不是无所事事,我上下求索,到这里,好像没路了。
我给老公说起我的压力,我的焦虑。他说这世上哪有什么捷径,从来都是厚积而薄发,你这积得太薄,怎么发?也没人逼着你非要怎样怎样,喜欢看书就安心看书吧。
我按一按胸口,把心放稳当一些,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心里不时冒出的“虚”,想想也是,没有人逼我,其他人的看法真的有那么重要么?还不是全在于你自己怎么看待,生活是自己的,活成什么样子,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就可以。再说那个所谓“高危”,我认为丢自我比丢家庭更严重,并且应该是因为丢了自我才会导致最终丢了家庭,所以做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做好自己不一定非要和上班扯上联系,全职妈妈也一样可以。
想通了,忽然觉得整个人轻松了很多,连空气都感受到清新了,再无之前到处弥漫的焦虑味道。孩子上学去了,就自己在家看看喜欢的书,偶尔望望窗外,哪个屋檐下突然飞出的几只小鸟,在天空和楼层之间划着形状;穿梭不息的车辆,常让人忍不住想起“历史”这一类的字眼,南方四季不变的绿色,有时会让人疑心是不是这里的时间流得要比别处慢些。
美好的文字更像是一种指引,我仿佛看到了一条宽广又美丽的路,是一条用文字筑成的路,风光旖旎,处处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这个全职妈妈决心要从这里多掬几缕绚丽的光芒,放到生命中来,放到家里来,让我的小家也能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