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心里却羡慕别人脚上穿着买的鞋。长大了,穿上买的鞋,才突然觉出母亲做的布鞋穿着是那样舒服合脚。然而享受母亲给我做鞋的机会已经很少了,即便是一年一度的春节,也极少轮到我,母亲毕竟是老了啊——眼里鬓发已白的妈妈戴着老花镜,拿着针线的手显得那样吃力。
儿时家里生活太拮据,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卖鞋。母亲总是趁农闲时给家里每人都做一双,为过春节准备着。那时的我太不懂事,总是哭着闹着要穿买的鞋。每逢我这样,母亲常常是很无可奈何地便帮我穿鞋便叹息到:“过年了,没钱买鞋,小孩子总得穿干净点。”现在想起这些,我的心里便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内疚。记忆中那夜半的小油灯,母亲纳鞋时从额上垂下几缕头发的侧影,就会在经意不经意间重现在我的脑海。只是那时年少无知的我,丝毫体会不出那夜的辛酸与苦涩、母亲的无奈和慈爱,就那样在哭闹中,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走完了我满是渴望的童年。直到多年以后,一句古诗才彻底透析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是啊,当一切真的成为追忆,我才品尝出那种甘苦交加的滋味,才感受到了那针针线线缝进了多么厚重的爱意。
少年的日子,满不在乎得犹如天空的云彩,旁若无人的来去悠然。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也渐渐淡忘了童年那个不曾实现的梦,只有当婶子们夸我脚上的布鞋如何合脚时,嫂子们拿着剪刀请母亲修剪鞋样时,还是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荡漾在心头,好骄傲的。后来,生活逐渐宽裕,母亲给我买回一双漂亮的红色皮鞋,我却一直没有勇气穿着走出去。我告诉母亲,我已经习惯了穿着做的布鞋走路,那时的我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只记得母亲的眼眶红了,让我不知所措好长了一段日子。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才明白母亲流泪的内含,才知道自己那句有口无心的话,让母亲有过一份怎样的抱歉和宽慰。那双在我童年的梦里屡屡出现的红皮鞋,仍被我无足重轻地重新装回了梦里。于是,从春到秋,我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在家通往学校的路上,演戏着人生,同时也在朴实无华中修炼出一种人性的高贵和尊严。
终于,在母亲纳鞋的入耳声中,我长大了,也能够自食其力了,可母亲也老了,偶尔动手,也只是给弟弟们做。每逢看到弟弟们穿着布鞋,我就会有一种止不住的渴望和羡慕,似乎更强烈于童年的那份需求。当我不止一次地试穿着弟弟们的布鞋时,母亲总是有些困惑地问我是不是也想要一双,凝望母亲的白发,我也总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笑——其实我多么想再穿一双母亲做的布鞋,舒适地伴我走一段人生路哟,可我却无法面对母亲的辛劳,让她把那么的牵挂捻成线条,纳进送我远行的鞋底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无边无私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只能用自己坚实的脚印,执着地走出一个踏实而无悔的人生,来回报母亲缀入针尖纳细细密密的辛劳和期盼!
风吹年华,也许此生再也难得穿一双母亲做的布鞋,正因为这样,那逝去的童年和少年的日子,竟显得如此温馨无比,令人回味悠长。我将腾出心灵一隅,好好地保存这份珍贵的记忆,把它珍藏成一双无形的布鞋,激励我在走过以后的岁月中,那些无法预知的泥泞和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