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美卿

01

深秋。华中平原的乡间。空中微微有些雾气，清新明净，又湿润润的，让刚下汽车的我恍惚间有点迷恋。

这个清晨，我踏着薄霜，从外省辗转回到乡下老家。

三间老房子，兀自立在那里，无神无力，那般苍老，仿佛哪个顽皮的孩子推一下，它就会完成使命似的，应声倒下。

这是我爸妈年轻时拼搏攒下的家当，当年全村数一数二。而今，在附近人家林立的楼房之间，它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甚至充满感伤。

门前搭着简易大棚，雇请的一条龙服务人员，正在紧张地筹备早餐。

我提着行李，一脸漠然地走向我熟悉而陌生的家。

早有一些熟人准确地叫出我的名来。

多是邻居伯叔和婶子。他们亲昵地叫我，仿佛我像从前一样，刚刚放学归来。

我有些麻木的大脑停顿了，好像过了很长时间，才想起，那时他们年轻，常常逗我笑，分我零碎果子吃。我马上回过神来，笑着跟他们一一打招呼。

不多久，他出现在我面前。我怔住了，内心挣扎，过了一会儿，才硬起头皮，看向他，叫了声“爸”。

我爸明显更老了，近六十岁的人，曾经高大、挺拔的身躯，已经明显弯曲，动作也看似迟缓了许多。微风吹起，额前几缕头发，白得刺眼。

曾经多么意气风发，如今，我也不忍多看。

我爸见到我，顿了片刻，眼睛突然亮了一瞬，随之又暗淡下来，“嗯”了一声。

他的面部有些蜡黄，细看有些浮肿，眼袋下垂，一身工作服洗得发白，皮鞋老旧的褶子上满是灰尘。

我爸忙着招待客人，间歇还多次朝我张望，我明白他在期待我做点什么。

有些眼熟的面孔，那些亲的叔叔婶婶，还有家族里辈分和年纪最大的大奶奶，眼光不时掠过我。我知道，他们在等我过去，跟作为长辈的他们先打打招呼。

我只是冲着他们尴尬地点点头，微笑一下，然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

葬礼按部就班，喧闹异常。我一动不想动，只想闭上眼睛。

尽管就通知了我这个消息，但我也没想到我真的赶回来了。

眼面前这些我太熟悉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以为又回到了我妈去世的情景。

隔壁的王奶奶走过来，老远就叫我：小月啊，别伤心，人老了终归会有那一步的啊。

我赶紧站起来，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向王奶奶问好。

小时候，我爸和我妈急着上班或者下班太晚，常常叫我待在王奶奶家。

王奶奶说，好哦，你奶奶还是很有福气的哦，亏了你老爸，对她这么细心。

老人家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想想，王奶奶应该也有80了。虽个子瘦小，但鹤发童颜，脸上居然有我们为之羡慕的红润。

我让王奶奶坐下，自己再拉条板凳坐在她旁边。

王奶奶拉过我的手，又抚摸我的头发，笑容爬满眼窝。

她一个劲说，长大了，长大了，真好，又漂亮又能干。

我笑了。王奶奶说：想起你小的时候，瘦得跟手里的小猫似的，动不动就生病……你爸你妈要去厂子上班，没人和你玩，你就跟着我，成天奶奶、奶奶地叫，听得我多美呀。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孙女该多好，又好看又乖，多叫人心疼。

我说，那时候，多亏您了，要不然，我被人拐走了，我爸妈都不知道。

王奶奶笑得多灿烂，小月啊，一路赶车好辛苦吧？这小脸，白生生的，没养好！还没吃饭吧？这里早饭没那么早，坐席还要等，到奶奶家去吃吧，奶奶家今年新收的小麦，磨出来面粉，自己揉点面条吃吃，好香呢！

我正犹豫，下意识找我爸，看了一圈，没看到。

王奶奶扯扯我的衣袖说，去吧去吧，我家里新的餐具，孙子回来才用的，都洗得干干净净，你尽管放心。

听王奶奶这么一说，我赶紧不好意思地说，您别想多啦，我很随便的，我这就跟您去哈。

王奶奶高兴得一拍手，马上起身。她嘱咐我到堂前给去世的奶奶磕了头，才牵着我的手去她家。

02

阳光上来了。踏进王奶奶家门，清清爽爽，一片明净。房间里木地板、衣柜，现代化的洗手间，都应有尽有。厨房也是新式，但土土的大锅灶也没下台，面积嘛，抵得上一间大客厅。

厨房后面是菜园子。菜园子失去了往昔的热闹，放眼望去只有小块小块的土地。整整齐齐地裸露着。

种子在底下沉睡。

我好像又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常在这里骗吃骗喝，还不经意就在王奶奶床上睡着了。

我羡慕地对王奶奶说，您这里生活可真舒服呢！城里人都比不上。

王奶奶正在灶台上忙碌。她说，我儿子也想退休回来住住嘛，前几年，把家里装修了一下。其实，我晓得，他不放心我年纪大了，城里住不习惯，就想退休回来陪我咯。

王奶奶边笑边端来一碗面条，喷喷香，拌上一点小葱和芝麻油，实在是太诱人啦！

我一扫之前的疲惫，两眼放光，三下两下连面汤也喝得精光。

王奶奶从我手里拿走空碗，走到灶台就洗了起来，说，一会儿坐席，你再去吃，多久没吃过老家的酒席了，尝尝这里厨师的手艺。

我笑道，一会儿就不想吃咯，哪里比得上您做的面条呀，好多年没吃了，还和以前一样好吃。

王奶奶说，这就对了哦，你们在城里，哪里容易吃得上这么土的东西啊。我孙子就爱吃这些，我就每年都种。你想吃啊，也拿点面粉去，自己有空就做点。

我说，您孙子真幸福。

王奶奶忽然说，你啊，妈妈在的话，你也一样会这么幸福。

我闷闷地叹了口气。

王奶奶马上说，小月啊，别伤心，奶奶有话跟你说呢。

她走到一间闲置的房间，拿出一床被子，晒在院子里。说，这两天，你就在我这里休息，有空就睡睡觉，只怕今晚上做法事，要熬通宵呢……

我乖乖地跟在她身边，不时点头。

王奶奶边拍被子边讲，你爸你妈都是好人啊，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干什么像什么，这么多年，一有空就来帮我。我呢，老头子走得早，独生的儿子还有媳妇不在家，孙子早大了，我也不跟去城里！这不，这么多年，种点杂粮和小菜……多亏你爸你妈帮我，多好的人呢！

我马上想起我妈，不由得深深叹气。15岁下学，18岁进厂，27岁结婚，29岁生我，44岁患病，46岁去世。患病前忙忙碌碌，好又有何用？人生最基本的享受，都没有得到。

王奶奶笑道，小月啊，王奶奶给你讲讲故事吧。

我一惊，随即搬个小板凳，坐在王奶奶身边。

王奶奶说，我老人家嘴巴比较零碎，你慢慢听啊。然后不紧不慢，开始了讲述。

还没有解放的时候，有一个农户家里的姑娘，长得特别好看，到了结婚的时候啊，她谁也看不上，一心想嫁个富贵的人家。可是，普通人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还想着找个少爷？嘿，你别说，还真遇上了。县城里举人老爷家，大地主啊，他的小儿子，看上了这姑娘，两人偷偷摸摸好上了，姑娘怀了孩子，眼巴巴地想着少爷能娶她呢！但是没想到啊，这少爷不敢跟家里人透露一个字。一大家子听说马上要解放，在某个夜晚，跑了个精光。

这姑娘怎么办呢？那时候能容得下这事儿吗？眼看着姑娘肚子越来越大，娘家人嫌弃得不行，草草地给她找了个乡下光棍给嫁了。

这光棍大她十几岁，白捡个媳妇，还不久就得了个儿子，按说应该高兴，但是，不！他孤身一人，除了一间烂房子，啥都没有，平时给人打短工，挣一个吃一个，一下子要养家糊口，根本不肯好好劳动，整天懒洋洋，没事儿就打老婆孩子。这老婆呢，后来又生了三个儿子，但对之前的儿子，一点感情都没。

老大呀，可怜没人管呀，不知吃了多少苦哟。

不是干部多次上门做工作，老大根本没学上。总算上学了吧，回家必须干家务。如果放学回家迟了，第二天的猪草没人打回来，遭暴打！弟弟哭了，遭暴打！后爹赌牌输了钱，要撒气，遭暴打！……这个儿啊，挨打从不吭声！第二天，该干嘛干嘛去……

就这样，成绩还最好，老师们都喜欢，但是书读不下去啊，后面还有那么多弟弟呢，挨到初中毕业，就没法上啦。

后来村子里办厂，每户一个进厂指标，只有老大合乎要求。那家子其他人啊，都气得不行。老大的工资，都落到后爹的口袋里啦！后来，如果不是有个姑娘看上老大能干，老大哪能娶上媳妇！

小两口勤劳能干，但忙了两年，一分钱都落不到自己手里。姑娘坚决要求分家，不要任何家当，还承诺年底给老人养老钱，他们才肯同意。其实，那时候，结婚就分家单过，自己攒钱自己花，父母高兴给带孩子的，多了去了。

后来，小两口自己攒了些钱，又找朋友们借了些，求村里给批了宅基地，勉强盖起个新房。

他们有了个女儿，很喜欢。可没人带啊，都说假子不假孙，爷爷奶奶别说疼头孙，连看也不多看一眼，年底拿钱才开心。这孩子，爸妈都要上班，要还债啊，孩子身子弱，不好养，最后只好出钱或者跟人换工，跌跌撞撞过了几年，终于长大了。

孩子成绩很好，可是，厂子效益越来越差，孩子妈身体越来越差。老大有个朋友，在镇上开厂，请老大去管理，还给开高工资。他在镇上租了房子，把妻儿接到镇上生活。孩子妈干不了重活，都靠这个孩子爸。三口之家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但是，孩子妈身体着不住了，虽然孩子爸很细心照顾，但是孩子妈熬到孩子刚上高三，就走了。

这时候呢，后爹和亲妈年纪大了，那些弟弟、弟媳提出来，叫俩老跟老大住，他们贴点钱——到底给不给钱其实就是糊涂账。老大女儿要考学呢，他们居然也好提这个要求。老大老实啊，竟然同意了。这样，俩老跟儿子住了，女儿却要去学校住。女儿心里苦啊，从此跟老爸就更疏远了，可自己还比较争气，上了大学，就是比较远。

俩老也不自爱，跟儿子住着，自己饭总是可以烧起来，小菜找个地方能种一点是一点，但是一概不做。饭烧迟了还发火，一天到晚，在茶馆里混时间……老大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俩老家伙，哪有那么容易！

我们外人想想都不容易啊，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爸尽心尽力，出钱出力，前后十年，太不简单了。不要说我们村里，整个镇子里能找得到几个这样的人！

老大女儿呢，十来年不怎么跟她爸联系，她爸知道姑娘自己带的时间不多，跟自己感情浅。哎，有事都自己扛着，生病了，自己去医院，还想着伺候完了俩老，自己再去找份工作，把这么多年来贴给俩老看病和生活的钱给还掉，给闺女攒点嫁妆……

他心里苦啊。我想说，这辈子他谁都对得起，包括女儿，女儿供上了大学，我们村子里能有几个？看人不得看人优点啊，其它的方面就要多体谅了。哎，最对不起自己啊……

我抬头望着王奶奶，内心里仿佛一块大石头砸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王奶奶叹口气，说，你也知道我讲的谁的事了。我带过你，不想你和你爸这么生疏！你爸心里苦着呢，就帮我干活的时候，会说几句，我才琢磨出这么多事！你呢，是个好姑娘，你也别多怪你老爸。我看了，农村的老人啊，可怜，一辈子贴儿贴孙，到头来，如果所有儿子都撂挑子，也只能忍着。……现在，你奶奶过世了，你爸担子也卸下了，你就看你爸的面子，好好跟那些亲戚处两天。嘴巴乖点，在外面也是这样，嘴巴乖点，不得罪人，也就不吃亏啊。

王奶奶最后看着我说，奶奶不替你做主张，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呢。我呢，活了这么大岁数，看人看了这么多年，只想你记住王奶奶这句话，你爸爸吃了这么多苦，他值得最好的。

03

我强打起精神，跟那些亲婶子和叔叔问好，为来吊唁的人端茶送水递烟，对所有人都微笑。我爸忙里忙外，我发现所有要决策的事情都找他，他忙得从没时间坐宴席上吃饭。

当他偶尔用欣喜的眼光看我，我就故意不去看他。

王奶奶跟那些人聊天，负责在人前夸我听话。

下午，我才有空去王奶奶家睡一会儿觉。

可我哪里睡得着，脑子里都是旧事。

我和我爸关系一直僵硬。他是典型的心不在自己家的人。小时候，他在村里的企业上班，早出晚归，回来还常常有同事找。我读了初中，有一次，去学校给我送东西，还不知道我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直到把整个学校都走遍了才找到我。我读高中，妈妈去世后，我多希望他能允许我和他一起住，但他还是接来了那两个老人家，跟我没有交集过的两位老人家，叫我去学校住。

学校里，一个屋子住二三十人。夏天热，到处是蚊子，宿舍外的院墙挨着街边，路边就亮在我眼睛里，路灯下有间厕所……

我妈去世前跟我说，好好照顾你爸，他没享福过。我把这话放心上，我不小气。我上大学之后，靠自己解决生活费。毕业时，先想着回老家找找工作看。

恰好老家地级市也有一家化工企业，据说发展得还不错。我向他们提出了申请，并表示如果双方满意，我日后就留在厂里工作。

我爸知道后，高兴极了，给我发短信，他要先去厂里看看。

等正式去了那家厂里实习，发现一切根本没有我爸描绘得那么好。领导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希望我留下，实际上就我观察，观念落后，人事复杂，效益极低。我不愿意在此多费时间。

领导对我的决定有点失落，他说，你能在办公室实习，也是你爸爸找人打招呼的……

我心里清楚，我爸能找人打招呼，肯定也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不知又费了多少力气才递上话的。

知道我的选择后，我爸笑了笑，我知道，他心底也是失落的。

王奶奶说得对，我爸其实最对不起的，是他自己。

那年，我爸打算跟人合伙承包村子那家倒闭的工厂，想叫爷爷出面，叫他的侄子帮忙牵线，他侄子是市里一家银行的副总经理。我爸当时踌躇满志，因为他在这个工厂工作多年，对每个环节都了如指掌，觉得盈利是早晚的事。

那次，我爸出差回来，晚上就带着礼物，叫我跟去爷爷奶奶家。

果不出所料，他们就是不同意。

情绪相当激动，连连斥责我爸：去挣点现钱是正经……你说你，这么多年来，攒了几个钱，竟然想自己开厂当厂长……亏了，我看你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你准备怎么搞？……

我望着他们的脸，除了进门时不得不叫一声，其余时候我都不肯讲一句话。

那时候贷款要抵押，农村房子不值钱，但是如果有我家房子和爷爷的老房子做抵押，还有堂叔做担保，是能贷出来的。

这是我后来听人说的。

那晚我跟我爸走回家，乡间的小路，曲曲折折。我爸看着天空模模糊糊的月亮，不知不觉叹了一口长气，眼睛里晶莹透亮。

04

奶奶的丧事，热热闹闹办完了，村里好多老人啧啧赞叹，有福气，有福。

我和我爸在送走所有客人后，收拾老房子。我把好多童年的、少年的旧物品，有用的能送人的送人，没用的就烧掉，自己就带了一些旧相片。

我爸说，老房子，你大叔说，想借去住住。他们跟儿媳妇关系处不好……

我淡淡地说，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爸没说话，我接着说，您呢，要不要我给您留点钱？

我爸赶紧说，不用不用，你爸以后时间富裕了，可以好好上班赚点钱，你不用操心我，我好着呢。

我背对着我爸，长时间不说话。

我爸带我向王奶奶告别。我跟王奶奶拥抱，老人家眼里闪出泪光来。

回到镇上，我要去转车。

时间还早，我就去老爸的出租屋看看。

为了省钱，从奶奶病重住院后，我爸就换了一间小的出租屋。

眼前，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只有一层，屋子又矮又窄。里面就一间，墙底带着湿气很重的痕迹。墙上的皮，有的纷纷剥落；有的起了酥，也在剥落的路上。屋角一张跨年代的旧床，一张桌子，地上堆了不少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和锅具，旁边还有一辆陈旧的大自行车，我小时候就相当熟悉。

我坐在前架上，我妈坐后面，我爸骑车带着我们去城里买年货。

我没多说什么，我爸送我去车站。

我们冷冷地告别。

次日，太阳射进来，我感觉有一条熟悉的大黄狗睁大眼睛看着我，它偎在我对面，眼神暖暖的，眼光深切的，一直极有耐心地守护着我。

我恍然坐起，原来是个梦。这条我儿时的忠实伴侣，最近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本来，最近这些年，我习惯了有事自己拿主意，有状况不由分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身边同事都说我高冷。可谁知道，我一刻不想冷。

我终于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回了一次家。没想到，王奶奶告诉我父亲那么多事情，我才感觉到，其实一直以来，我自己多肤浅。

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袋下沉。我环顾我自己按揭买的房子，冷冷的，毫无人间之气。

上班后，我向公司领导申请，预支我半年的工资。我给我爸打电话，我不让他回答，一气儿说完。我说，我有严重的贫血（其实是中度），我想让您把欠别人的债先还掉，钱我出，然后退掉出租房，到我这里来照顾我。

我爸在电话里，很着急，却又一时说不出话。

我挂了电话，十分钟后再打给他。

我说，爸哎，我打听到一份工作，您来嘛，这里一样可以赚钱。

我爸停顿了好久，终于“哎哎”，答应了。

一年之后，我和我爸精神气都好了很多，我们比以前亲密，时常还一起跟王奶奶打电话，互相打趣。

我爸在小区找了份管理草木的工作，很轻松，收入不多，但我爸特别上心。

我有时在家里忙工作的事情，他就在我边上边做家务边唱歌。

我不经意地说，爸，小区又有人在我面前说您这个老头了。

我爸说，肯定没人说我坏话。

我说，是啊，他们说您太热心了，竟然帮人家白看了两小时的娃。

我爸习以为常，唉，啥时候抱我自己的孙。

他接着说，哦，昨天你二叔给我打电话来着。

我从电脑边移开视线，接过我爸递过来的水，怎么说？

我爸说，你堂弟带着他们老少一家人来我们这个城市玩，想来我们家住。

我一顿，您怎么说？

我爸回答，怎么说？我就说我女儿买的房子太小，女儿又谈了恋爱，住太多人不方便。

我笑了，您就这么直接啊？

我爸也笑了，嗨，他儿子比你小，人家都生两个了，我女儿28岁了，恋个爱有什么不能说？

我看着他，轻轻使个白眼。

我爸说，我才不想叫我女儿年纪轻轻，也这么多麻烦。他们一家子七八个，四个老，俩大人，俩孩子，得多大的房子才装得下？再说，都打算出来玩了，还在乎一点酒店费？

我冲我爸竖起大拇指，返回电脑前，说，您比我还抠啊，没说请客吃饭？

我爸说，人家早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