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子君的绝笔

失去

在这样的时刻,我想写下一些东西。出于什么原因,我已经不清楚了。也许想总结自己的一生,又或许想留下一些痕迹给其他人。于是我写下了这封绝笔,但愿看到的是位女孩子,那么这份绝笔显得更加有意义。

是不是女孩子往往比男孩子更容易陷入爱河?这是我最近不断在思考的问题。好像是的,在我和我的前夫之间,请允许我这样子称呼他,因为直接称呼他的名字,我都会隐隐心痛,我应该是先爱上的那一方。在会馆破屋的初次见面,我一直印象深刻。他完全是一副彬彬有礼的书生样子,他有先进的思想,有渊博的知识,甚至有深刻的灵魂,起码他给我留下了这样的感觉。他跟我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谈……许多许多我没有涉及的领域,对此我会充满好奇心,充满惊喜。他神采奕奕的样子,生动的表情,吸引住了我,如光一般,觉得他能带我走进不一样的世界。

后来的几次,都是他主动找我,我会逐渐产生敬佩之情,产生爱慕之情。他犹如一个狡猾的猎人,让我慢慢主动走进他的丘比特圈套。可是我知道的我的思想并没有他这么的先进或者说超前,所以,我也会常常自卑。可是他的各种引导,例如男女平等,例如打破封建的思想与顾虑,让我觉得他,他同样对我有一样的感觉。我是个少女,纯真般的,稚气般的爱上了他,与他坠入爱河。

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像飞蛾扑火一样被他吸引住,没有为他与家人闹僵,这样子我的道路会不会变得不一样?所以,我总觉得女孩子不要这么快被冲动的荷尔蒙控制,学会理智一点,冷静一点,这样子好歹不会这么遍体鳞伤。

他跟我讲男女平等,可是他渊博的知识常常让我觉得我与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是我知道他是对我有感觉的,他应该是爱我的。所以,我回努力充实自己的思想,汲取更多养分去滋养自己的灵魂,我会大量阅读书籍,报刊,希望成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女人,有一个新时代的灵魂。终于我们会有偶尔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有不同的见解。这样子的我,大概在他眼中是有活力的,有灵魂的,而我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新思想的熏陶,慢慢自信起来,站在同一高度去看待我和他。

我羞涩却又勇敢,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的确到现在,我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就像我决定离开他,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近来反省才发现以前这句话,只是爱情的产物罢了,而不是我真正思想的产物。因为我完全被他吸引了,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与家人闹僵了,同意和他同居,卖了自己的戒指和项链,也不顾世人的冷眼和嘲笑。当初的我没有想这么多世俗,我想着的是和他的未来,于是把自己真挚而热烈的感情展现给他,希望他能看到我笨拙但是坚定的示爱。

后来发现的事情,是我措手不及的。女孩子,还是要小心男人的迷魂记!似乎,女孩子在爱情这方面更多的是天性,更多的是弱势。

可能从那开始,我就已经失去自己了。

如愿地,我和他同居了。这时候的我和他还是如新婚夫妇般缠绵而热烈。因为我爱他,所以我熟悉他,犹如熟悉我的生命般,一字一词,一举一动,我都清楚,明了。我觉得像你的追随者,又像我自己的决策者。夜阑人静,是相对温习的时候了,我会常常产生疑问,并且质问他,考验他,纠正他;我会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看着他。我和他是平等的。可是我隐约感觉到我熟悉他的思想,他的举动,我和他的场景,细微的,可是他好像并没有我这么熟悉,甚至有一些片段他已经忘却了。我当时是细腻地、热烈地爱着他,所以并没有思考这么多,觉得是男孩子跟女孩子的思维差异。

我沉醉于与他的腻歪之中,激动的,无畏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又觉得如果没有他,大概我不会这么勇敢地试一次,不管旁人的眼光,不管社会的法则,只跟从自己的心。

直到后来所有的一切步入了正轨,好吧,是我以为的是正轨。这段时间想起,才知道从那时候开始,我和他的轨道慢慢偏离了。大概在同居后二个月后吧。

他的薪水应该是能够养活我们两个人的,所以我没有工作的必要,一般是在家忙着自己的家务活。可能从这里开始,所有事情都变得疏离和隔阂。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的新思想是片面的,懵懂的。我可能觉得他能养活我,我就主内,做好家务活便可,这样子便是安宁的,幸福的,永久的,我很满足与骄傲。我忙着打扫家里,忙着煮饭,忙着洗衣服,承包了一切的家务活。我不知不觉地变胖了,但没关系,不影响我的家务活的能干,我开心地忙碌着。他准时下班,我准时煮好饭,我觉得这样子的生活是简单却幸福的。可是,他慢慢变得寡言了,慢慢地不愿意碰我了,慢慢地我和他之间没有话题了,起码是新鲜的话题。这一切,我都是能够感受到他的沮丧,他的冷漠。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但是他的确是变了个样子。这时候的我变得敏感,变得脆弱,经常会胡思乱想,我犹如一只迷失在森林的麋鹿,找不到自己应该通往的方向。我怕他突然就像泡沫一般,突然消失。

我慢慢也发现自己变得暴躁易怒,我并不想这样子的,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与官太太的争执,仅仅因为是小鸡,我明知道这是这么小的一件事,可是我还是做了。但是我还是想努力做好一切的家务,告诉他:我有在努力经营着一段婚姻。可是事与愿违,我们还是越来越远,我变得更加得没有信心,更加地不确定。我犹如浮在死海的鱼,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的灵魂。我常常自我怀疑了。女孩子,还是不应该这样子,仿佛除了他,自身已经失去了价值。

知道他失业的消息,我如雷霹雳,我所有的勇敢已经耗光了,我如此的害怕,如此的懦弱,因为我知道我很大机会成为他的累赘。可是他后来常常不回家,我有时候根本等不到他的消息。我会晚上一个人独自地哭泣,为自己哭泣,为我和他的爱情哭泣。但是夜却不会因为我的哭泣而停止新一天的到来,就像我每一个晚上就要忍受他的晚归,我的煎熬,我的麻木。

终于有一天,我知道不能再这样子互相耗下去了,于是我提出了疑问:为什么你成为了两个样子。他直白地告诉我,他不爱我了,已经不爱我了。我似乎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这样子的逼问,能够让我更痛快地死心罢了。当时,我的心很痛,真的很痛,那个一年前还如此热烈爱着我的人,已经不在了。我觉得自己最后的价值都失去了。我好像失去了爱人的权利了,因为他不爱我了。喜新厌旧的男人,厌倦了我,嫌弃了我。我是无奈的,不甘的,难过的,痛苦的,但是知道我已经没有能力再改变什么。我在想男女平等,那么为什么我好像如此的卑微。

我走了,没有过多久,我不想在待在这间屋子里了,我不想在面对着半枯的槐树和凋谢的滕花了。于是,我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倔强和尊严掏上,写了封信给我的父亲,希望他能够接我回去。起码,之前的我,觉得自己是可伶的。

回家之后,我继续简单的生活,不会触景生情,偶尔晚上会思念他,后来次数会越来越少。心情也慢慢从悲伤中走出来了,我慢慢开始重新看书,慢慢了解真正的新思想,慢慢"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慢慢蜕变成不一样的自己。我变得更加的理智和知性,变得通透了,也就大概知道为什么我和他会渐行渐远了。

也许是变胖,身材外貌的大不如前。之前的我是苗条的,纤细的,笑眼弯弯,还带着小酒窝,腰儿也是多姿的,青春活力的女人。可是我变胖的,就会失去我原来的面貌。我从未想过,他是爱我的外表的;可是之后,知道视觉动物,怎么不爱美人?也许是我的思想发现了巨大的变化,这也是我自己反思过的问题。也许我的新思想应该透彻点,应该坚定点。可是他是我的启蒙者,教会我男女平等,学会把握自己的权利,却未教会我婚后如何保持思想。起码,在这方面,我不应该过于依赖他。这样子,我不断充实自己,我们应该还是有话题的。也许是经济压力,我和他的婚后生活慢慢变得拮据,他的压力会慢慢增大,特别是他失业后,我并不能帮助他缓解任何问题。我的目光在婚姻里面是短浅的,局限的。所以,女孩子应该要学会增长自己的知识面,学会有自己的独立思想,更好的是有独立的价值。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没有后悔自己爱过他,但也不想刻意提出我曾经爱过他。

可是我自己得到了释放,外面的人没有。

我在家里只有看书的时候是属于我自己的,其他时间我仿佛都是属于别人的。我成为了别人的谈资,饭后的闲话,我的名声变得如此不好。世间的人都觉得我是不知羞耻的,我是活该的。天啊,我在这里也成为了孤立的对象。当初我的自由恋爱,让他们觉得我是叛逆的,不规矩的,所以现在回来是理所当然的,他们预料中的结果;我当初不在乎的冷眼与嘲笑依然存在,就像万箭穿心般。他们觉得我重新回到娘家,是厚脸皮的,不知羞耻的,甚至我的家人也有些碍于面子,不敢为我发出一句声音。我就算躲在家里,流言仍然在我身边环绕。我渐渐地好像失去了空气,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了。我汲取的精神养分不足以养大我这颗小树,却被狂风暴雨被打败了。

但愿看到的是位女孩子,那么这份绝笔显得更加有意义。我希望新时代的女孩子一定要有独立的思想,坚强的意志,不要失去自己的价值,不要失去自己的灵魂,应该更勇敢地迎接未来,迎接暴风雨。不要像我,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绝笔

                                                        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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