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很贵,每个人只有一次,把时间留给美好的事。”五十一到,大概过的就是余生了吧!那些嘘寒问暖的叮咛,围坐吃饭的温馨,沿河散步的悠闲……大抵构成了无数个日常,幸福平淡得像沭河的水,即使夏天也没有大风大浪,到了冬天也不干涸。岁月静好,没有颜色。但是有一天,突然觉得日子有了颜色。
元旦前后开始闹牙疼,那种触摸不到的牵动大脑神经的疼像一只恶魔的手让你生无可恋。曾经读过一个句子:“那个女人头歪在一边,像牙疼极了的样子。”此刻,我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句子一下子从脑子里蹦出来。于是就各种吃药,自救。甲硝锉、奥硝挫、牛黄解毒丸、黄连上清片,阿莫西林、罗红霉素、布洛芬……吃吧吃吧都是泪。牙龈肿了,口腔溃疡了,口鼻喷火,上下牙合不上了,沾一下就针扎一样疼。那几天不敢吃任何需要咀嚼的食物,即使是面包馒头,也几乎整呑,痛苦可想而知。
这样的日子一熬竟然差不多半个月过去了!俺家人说:“自己乱吃药是要出事的,去医院吧!”牙片一拍,作祟的是右上方最后一颗。医生说:“拔了吧!但是得消了炎才能动。”为了方便,我就在离家最近的社区卫生室正式治疗,开药的据说是老中医,非常神秘而自信的说:“你吃的药不对!我给你开,包你三天见效!”于是我对他开的药奉若神丹,一把一把的往嘴里送,结果溃疡越来越大,牙龈越来肿,眼睛也喷火了。我说:“大叔,你开的药是不是不管用啊!我怎么越来越严重了呢?”他从镜片上放探出眼睛来,说:“舌头我看看!”我呲溜呲溜伸出舌头,“哎呦,湿气太重了!药力达不到了,挂水吧!”这时候的我已经被牙疼被内火折磨得好久没睡过安稳的觉,见谁都像是救星。
不幸的是,一向隐隐作痛的肩周炎也跟着爆发了,两只胳膊只能沉重的垂着,连轻微的上抬动作也要牵筋带骨,疼得你直冒汗。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复习进入尾声,车子是不能骑了,我每天步行上班,上完课直接去卫生室挂水,挂完水就去找盲人按摩。就是疼,苦不堪言,那种无力感,简直让你怀疑人生。
每次按摩都是一身汗,从头唏嘘到尾,龇牙咧嘴,逗的盲人师傅哈哈大笑。记得按摩到了第三次的时候,胳膊不仅没减轻,反而愈发疼痛,洗澡的时候发现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块好肉。我跟家人说:“明天不去找盲人师傅了!我的胳膊毕竟不是棉花,禁不起天天揉,疼就疼吧,先治我的牙!”
挂水继续。小小的卫生室,每天都是人满为患,咳嗽声此起彼伏。挂到第四天的时候,嘴里的溃疡开始愈合,牙龈肿痛开始减轻,牙可以拔了,可是,我也悄咪咪的开始咳嗽了。起初是有一声没一声的,第二天就连成了阵,气管里像被一根着了火的棍戳着,每一声咳嗽都是惊世骇俗的疼。
家人带我去医院拔牙的时候,一再的告诫我:“别使劲咳嗽,悠着点,小心医院把你隔离!”真是好笑!害我的牙真是太不堪一击了,打过麻药,钳子扳子的几下碰撞敲击,它就下来了。医生笑着说:“好了!”我咬着棉团不相信的问:“好了?”我心花怒放,危害我二十多天的妖魔终于铲除,我只听到那颗牙落尽盘子里咣当声,连看都不愿看它一眼,跟医生道了谢就离开了。我以为我身上其它的都是小事,咳嗽会好,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没想到,更大的考验已经向我铺开了网。
继续挂水,四瓶四瓶的挂,咳嗽却越来越厉害。学校已经安排期末考试监考人员,我无奈跟领导告假。第六天的水挂完,卫生室的大叔说:“你可能对药物排斥了,给你挂的都是止疼的消炎的抗病毒的抑菌的,不见效,俺也无能为力!”这大概就是下逐客令了吧!就是说,所谓的西医,已经治不好我的“病”了,虽然一开始我也没把身上这些问题当做多大的“病”,无数次的经历告诉我,我能扛,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次偏偏就不行了。咳嗽,无边无际的咳嗽,让整个黑夜欢腾起来,我发烧了,浑身酸疼,头晕眼花,已经爬不起来了。俺家人慌了。一通电话,八点钟就赶到了中医院。
素来就对中医有微词,大概是读过鲁迅先生的《父亲的病》,总觉得中医误人,尤其是遇到一个乱用虎狼药的庸医。其实是我错了。
热情接待我们的是舒主任,家人同事的老婆,主治心肺。她一见到我就说:“舌头伸出来看看!”我听话的伸出让医生惊掉下巴的舌头,那是怎样的舌头啊!又宽又胖,边沿锯齿状厚厚的舌苔黄中带黑发绿。“你的肾胃湿热重,太重了!你有什么感觉?”我说:“身上冷!”她赶紧拿出体温计给我测体温。 “38.5摄氏度,天哪,这么高的热,刚才是怎么进来的!”我说:“在家吃了退烧片。”“你咳嗽这么厉害,肯定是肾胃的湿热攻到了肺!我给你开中药调调,西药照吃!做个胸部CT,查查血,尿。”
舒主任真的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医生,她在给我开方子让俺家人去付账的空隙,还给我扎了针。从脚踝到脚,从手腕到手,从眼际眉梢到头当顶,我晕晕乎乎的接受这些最害怕的一切。五岁时扎针的经历历历在目,至今想来还怕的要死。没想到现在又当了一回刺猬。
不知道舒主任给我扎哪一针的时候,我突然眼前一黑,极度虚脱:“舒主任,我晕了!”然后就不知道了。恍惚中,嘴里被灌了蜂蜜水,吃了一大把药丸,还有苹果:“不碍事,咽下去,吃下去,就好!”慢慢的眩晕过去,我好像又回来了。
这时俺家人也提着药包,拿着检查单子来了。“哎呀,你刚才要是看到你夫人那个样子,可得心疼死喽!脸色蜡黄蜡黄的,晕过去了!早上没吃饭吗?”俺家人用不看不知道的口气说:“她这几天一直吃不下饭!觉也睡不好!虚脱是正常的!”唉!
等待拍胸部CT的时候又晕了一次,可能是烧又起了的缘故。拍完片子又查血查尿,血基本正常,尿还有点问题,待查。片子下午一点半能出来,十二点马上到,医生要下班了。
俺家人提议在医院食堂买点饭吃,顺便歇歇,外面冷飕飕的,也没个好去处。我说行。一人要了一碗青菜面,买单的时候遇到一个热情的学生家长,就在医院CT室上班,他非要帮着买单,俺家人实在推脱不过,家长非常感激,说他家两个孩子都是俺家人的学生,大的已经工作,小的正在上大学,两个孩子都非常敬佩俺家这个老师。哈哈,为人师者,当如此,不过就图个好名声。
下午拿了胸片就发给了俺哥看,回了两个字:肺炎。如约见了医生 ,中药西药开了一大堆,听了医生分析了我身体中出现各种闻所未闻的问题。开药拿药,离开医院,到家熬药,等我喝上热气腾腾的苦味药汁已经六点多了。俺家人突然意识到:“哎呀,今天是小年奥!”
2022年的腊月二十四的小年晚餐是这样度过的:我,一碗白粥一碗药汁;俺家人,一个鹅蛋炒盐豆,一个煎饼。
为了能让家人过一个祥和的新年,从这天开始,我算是跟病魔杠上了,我一下子成了全家人关注的焦点。那些天的所思所想,都是个什么状况,现在真的不能尽言,只觉得自己受罪的,俺家人挺不容易的。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碰藿香正气水了,那个味道仿佛是从恶魔的腋下汩汩流出的。为了退烧,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退烧片,小柴胡冲剂,清开灵冲剂,阿奇霉素……
当一切能用的药物都宣布失败的时候,束手无策的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给舒主任打电话只会着急的问:“怎么办?还有什么法子吗?”舒主任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她说:“我就不信治不好你家夫人的病了!那个,你去药房买霍香正气水!多买!连喝加洗!”霍香正气水的味道就是魔鬼的味道,我的舌头只沾了一下,浑身就打了个激灵!恶魔恶魔,坠落人间的恶魔!没办法,为了退烧,我只能将霍香正气水直对着嗓子眼往喉咙里灌。这些都是一闭眼咽下去的事,可是你品尝过用它加在热水里擦身泡脚的滋味吗?当家人拿毛巾给我擦了遍的时候,我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我是多么的厌弃自己,我比恶魔还恶魔!不仅是腋下,我的全身都发散出不可描述的味道!
不说了,说出来都是泪!
腊月二十九,苏州的女儿女婿回来了,我的状况也好多了,烧退了。至于那些些天经历了什么,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做到一比一还原。幸好,我有个喜欢记录的习惯,在那个万难境况的片刻还留了几个文字,现在把它们截下来全作亲切的回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年前到年后的这场病,生的不算亏,考验了32年的老伴,收获了满满的亲情,尽管现在余病未了,还在喝汤药,俺家那人也不像当初我病时那样对我百依百顺,但是我仍然觉得很满足!那段灰色的日子里有温馨的粉,安静的蓝,火热的红……如果幸福有颜色,我想那一定是汤药的颜色!
以下是1.27、1.28、1.29三天的记下的一些文字,应该能真实的反映我的所思所想。
1.27 我和我的猫 自从生病二十多天都没有好好管你们,陪你们玩耍,尤其是最近病又重新转型成肺炎,忽起忽落的热度,撕心裂肺的咳嗽,不由自主的呻吟,深夜无助的哭泣,都没有吓着你们,还是乖乖的趴在我身边,不惊不扰,不离不弃,没有一个过来要吃的,俺家人更是从油瓶不扶变成了端汤熬药随叫随到,陪我去医院来来回回不厌其烦,昨天小年,别人家可能是大鱼大肉欢声笑语,我俩是一人一碗白粥,他给自己炒了个鹅蛋卷煎饼,然后又按照配方熬药忙到差不多十点,我又喝了一碗苦汁子。无法安睡的夜晚,我有时在想肯定是不小心冲撞了哪位神灵惩罚我近期要喝下五十多年都没喝过的苦,或许是我也不至于有多大的原罪,让我又遇到了你们,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待我好时,必当祭拜神灵。年迈的父母每天挂心,电话的第一句:“今天好点没,热退没?你这回真受罪喽!”其实他们的身体才是我的牵挂。女儿天天电话,女婿也送来了关心,兄长的安慰,闺蜜的鼓励……虽然这几天学会了不由自主的撒娇掉眼泪,连医生都跟俺家人笑说我难伺候因为她给我扎针时我怕得要死喊疼,但是一切向好,此刻我还倒在床上艰难的码字,等着新熬的药,我得努力,离大年三十还有几天呢,我还想像好人一样一家人一起过年。01-27
1.28 咳嗽一下没有停息。当俺家人说要热药,我一下哭的稀里哗啦,我求他别忙送药,我说想吃点东西,肚子里颗粒存,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他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说我任性,给饭不吃,给药嫌苦,真是气急败坏,我知道他是恨铁不成钢,他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换位,我还不如他,我像个生瘟的鸡,头歪在一边。我想以后你就是拿来毒药我也不拒绝,以毒攻吧。分两次送来了西红柿面,硬着头皮全部咽下。似乎有了应对咳嗽的勇气。医生说汤药里就有镇咳的药物,咳嗽是排浊的,等湿气退了,咳嗽自然减轻,好吧,那就让咳嗽来得更猛烈一些吧!01—28
1.29 我已经能准确定位肺的位置,几天的折磨,那个地方已经发疼发热发鼓,我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反正觉得那个地方是整个肚子中最高的部分,瘦了老了难看了。实在是不想咳嗽了,没力气了,昨晚流着眼泪喝了一大碗,又吃了止咳的药,女儿女婿要回来了,我不想让他们回来看我这样子,我说家里到处是我咳嗽出来的病毒,太可怕了,千万不要回来!俺家人跟我据理力争,又找医生力证我已经过了传染期,不会过人,让孩子们回来。父母的心你懂的,异曲同工,都是爱。
1.29 今夜的咳嗽明显好一些,有几阵剧烈的咳嗽,其它的都是咳嗽几声便停下,我好像也迷糊了几阵,我和我的肺都累了。今早难得在餐桌上艰难喝了一小碗吃了一个菜包子,粥是苦的,包子是干的。俺家人要去学校一趟让我自己收拾,然后一定要喝药,我答应了。我开始磨磨蹭蹭洗了碗筷,在厨房看到了让我憎恨的精致的药壶,赶忙离开。阳台上晾着几件没洗净的衣服,我把它们扯下来塞进洗衣机重洗,又到沙发上看了一会猫。头实在晕,想躺平了。药还没喝呢,能怎么办,我戴上口罩哭丧着脸进厨房,给自己到了满满一小碗,端出来放微波炉加热,然后无比沉重的端到床前,我的三只猫也跟了进来。01-29
五天的喝中药经历让我此后余生对中药敬畏恐惧的阴影大了,虽然没有鲁迅先生的那样的恨,但是我觉得选择中医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碗中的药汁散发出阵阵让人恶心的气息,热气也一点点散去,我知道再不喝下去,就再也没勇气喝了。01—29
我准确的摸到碗端到面前眼睛紧闭舌头紧紧抵住下颚,一气呵成。放下碗,找回一口气,赶紧塞了一块山楂片在嘴里咀嚼开让酸味蔓延一会咽下去。对不起,我得苦了,因为喝药,每次都是泪流满面。01—29
是我忽略自己的泪腺,其实从撂下碗的一瞬,眼泪早已挂腮。我真哭了,很大声,像个五岁的孩子,五岁的时候因为得了小儿麻痹症,天天打针要哭,天天针灸要哭,现在又哭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躺在父母的怀里哭个没完。01—29
俺家人打电话来了:“药喝没?一大碗还是一小碗?你个样,还哭!在战争年代,你这样早给开除出革命队伍!”这说的是人话吗?01—29
写在后面———不可忽视的还有我的三只毛孩子。他们在我生病期间个个表现的非常乖,在我旁边乖乖的趴着,不离开不厌弃,不怕我传染,不再把我当成保姆,逼我添水加食喂零食,好像商量好了一样,不给我添麻烦,睁着呆萌萌的大眼看着我不知所措。唉,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