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八月三十日,我堂而皇之地来到蔡店北庙小学(以前都是偷偷来摸菩萨的)。一进大门,只见天井上方正厅通体浑圆的大泥菩萨下,摆着一张课桌,课桌旁,坐着梳搭毛头的中年女老师,大大的眼睛,方圆的笑脸,操着下黄陂口音问:俟来上学的不?
我点点头。
“叫么名字”?
“程 志 清”,我一板一眼地把妈刚给我取的学名报上去。
“嗯地伯待做摸”?
“商店的”。
“妈做摸”?
“冇做摸”。
“数个数看子下”。
“一二三四五……”我把哥们几天前教给的数数一直背到二十。
“好了,好了!嗯明朝待呢个房的弃上课”。(你明天到那个教室去上课)
我没动,一直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她就是我的启蒙老师,一年级(一)班班主任罗桂珍。
“嗯走撒”,罗老师示意我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怕迟到,没吃早饭就来到学校。刚进教室,就看到奶伢、观汉、小苕等一干窕兜(光屁股)朋友嘻嘻哈哈地等老师分座位。我个子不高,坐在一排2号位上。
第一节课,无非是新生应该注意的事项,诸如课程表,课堂纪律,作息时间等等。我印象最深的是,老师说,上课听讲要挺胸手背后。就这要求,可把我的同桌程喜珍坑苦了!以后的课,只要同桌坐姿不正,我就用脚踢她,她不听,我就举手向老师告状。一直告到罗老师把我们分开坐。
人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小学的我,真是一个“愁”字怎生了得!这个“愁”,来自我经常上课迟到。由于我家人多,早饭总是吃得晚。吃完早饭上学,已经上了半堂课了。
开始迟到,班主任还准我进课堂。以后罗老师就不客气了,她把擦板往教台上一拍,厉声道“嗯跟我站倒”!我只好委曲站着,同学都回过头来看我,窃窃私语。我红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吭。自此,每逢迟到,罗老师不吼我,也不示意我进教室,我一直站着听完半堂课。因为经常罚站,仇恨罗老师的种子就埋在我幼小的心灵。
以后,我时常为迟到发愁。提前吃早饭,这不是我能做到的;老不吃早饭,大人又不让。只得含着饭,往学校跑。五九年,我家早饭大多是稀搞粑。跑急了,肚子咚咚直响。到了班门口,肚子不响,气却喘不过来,还是迟到。也罢,罚站正好休息一下。
一个周六的傍晚,我在大巷口打珠子,老远看到罗老师往我家走。
不好,罗老师走访来了!当时老师常常对问题学生进行些家访,不似如今,问题学生常常要对老师进行家访送礼。
我抄近路来到家门口偷听。
“朱各嫂,吃了不”?罗老师是街上王姓的媳妇,算起来跟我家还沾点亲。
“还冇,还冇,坐,坐”,妈忙不迭地招呼。
“我来是问下子,嗯地四(本人行四,小名四)么样老是迟到呢”?罗老师把“呢”字拖得老长老长的,好象拖长了才解气!
“怪我,怪我,鹅地饭太煮暗了”妈满脸愧意回答。
“嗯朗嘎能把饭做早点不呢”?罗老师带恳求地问。
“嗯地四迟到,我不罚站,纪律不允许。罚站,看倒个伢站半堂课,心的又过不得”,老师又补充了一句。
“嗯,好,好,做早,做早” 妈连连应允,并且补充道:“鹅地四待学校要是调皮,嗯只管洋到倒打,只当是嗯地伢样的,莫存倒”。那时,家长都信奉严师出高徒,不护小孩。
听到这,我眼泪不住地流。恨罗老师的种子彻底泯灭。
最终,我采取了先饿着肚子上完第一堂课(我家离学校近),下课再跑回家吃饭的办法,才算解决了迟到的问题。
小学一年级算术,无非是数数和加减法,我一学就会。对此,我兴趣不大。
一年级语文,上完汉语拼音后,就学一些简单的汉字。什么“大小多少,上下来去”、“前后左右,东南西北”等等,也是枯燥无味。
一年级下学期和二年级的课文中的一些简单文章,我倒是特别感兴趣。例如:
秋天来了,
天气凉了,
一群大雁往南飞,
一会儿摆成个一字,
一会儿摆成个人字。
例如《小猫钓鱼》等课文。
这些描写自然现象和富有哲理的小文章,不时引起我的童心。常常自觉不自觉的翘首望天空,看有没有大雁往南飞。
有时上课思想开小差,双手支着脑袋冥想:小猫钓鱼为什么一会儿捉蜻蜓,一会儿抓蝴蝶,三心二意的!虽然想不出个子丑寅卯,但还是觉得这个世界蛮有意思的。回家问大人,忙于生计的他们哪有心思回答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呢。
刚上小学,我很喜欢课间活动,男生捉迷藏,打珠子,摔撇撇;女生跳房子,踢毯子。冬天天冷,同学们都在教室的墙根挤油干干。有时,有人用力过猛,把前面的人挤彪了,后面的人全部倒地。大家爬起来,一边拍灰,一边哈哈直笑。
读到三年级,我们离开北庙小学,搬到刚刚建好的新学校。
三年级的班主任齐善,也是个女老师,很严厉。但是,齐老师很喜欢我。三年级,我的收获大,底子也掉得大。
收获大,就是我被为甲等三好学生,当时甲等三好学生全校只有三人。奖品是一个精美钢笔,这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可是件奢侈品啊。当时我舍不得用,给在三中上高中的二哥享用了。
至于掉底孑的那事,至今老同学之间还作为笑料。三年级那年“六一节”,齐老师要我上一个节目,朗诵《叔叔收下吧》的课文。舞台设在校正厅门口,由几十张课桌搭成。演员统一要求穿白色衬衣,蓝色裤子,系红领巾。我没蓝裤子,齐老师临时找来一条蓝裤子给我穿上。结果裤子不合身,老往下掉。我边朗诵,边撸裤子。逗得全场师生轰场大笑。
自此,同学们见面就笑我:叔叔,撸下巴。
事后妈问:撸下巴是么意思?我不好意思地答:不是撸下巴,是撸裤子。
四年级,我们开始学珠算。每逄珠算课,同学们的书包上都挂起算盘,跑起来“嗒嗒”直响。上课时,整个教室简直就是一个计算机房。讲台上,老师李德明拨动的大毛算盘倒无声响。讲台下,四十多把小算盘“三下五去二”地拨弄,“啪啪啪”直响,课堂像枪声四起的战场,刹是好玩。
音乐课更是舒心。课前,几个同学将风琴才抬进教室,同学们就围在 风琴旁,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抢弹过瘾。此时,刚进教室的音乐老师王锦斌,只是笑眯眯地用满口汉腔招呼同学们回到座位。音乐课除了全体学唱外,一般还要同学们站起来独唱,由王老师弹钢琴伴奏。唱得好的同学,王老师常常点头微笑,表示赞许。对那些五音不全的直嗓子,老师也是笑咪咪的纠正,那是一种宽容的笑。总之,整堂音乐课都是在歌声笑声中度过的。
自然课则是副校长王作希亲自教授。王老师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一堂自然课,什么九大行星、银河系、太阳系;什么日全食、 月全食,什么潮汐,王老师总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天体的运动变化,一下子把我们带进了神奇莫测的宇宙,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进入高年级,则是有教学水平很高的胡幻农老师担任我们的班主任。胡老师讲语文课,从字词句,段落大意,主题思想,布局谋篇,分析得浅显明白,易于掌握。
胡老师的地理课风趣十足。讲云南吃虫子的花,讲广东长胡子的榕树,立马把我们带进了一个童话世界。讲海南的香蕉,福建的龙眼,皮是如何的黄,芯是如何的白,口感是如何的软糯甜蜜。引得我们这些只见过桃子、李子、 西瓜、香瓜之类水果的孩童满口生津,无不馋之。
胡老师不仅教学水平高,而且治理调皮学生也是一套办法的。
夏天午睡时间,同学们最喜欢偷偷到学校门的徐各大塘去游泳。直到上课铃响了,才匆匆忙忙赶到教室。询问迟到的原因,理由都是饭吃晚了。这事胡老师自有公断,他让迟到的同学自己扣脚管,脚管出现白印的,说明游泳了,一律罚站。放学了,他把游泳的同学留下,让人带信,叫学生的家长各自回家。这样,学校、家庭齐抓共管,午睡时间游泳的现象很快就杜绝了。
五年级,上大字课,同学们带墨水容易把手弄得满手黑乎乎的。不少同学讲在课桌下挖个小洞藏墨水,免得来回带。胡老师发现后,
回忆小学生活,亦于回忆童年一样,只是津津乐道于成长的快乐,的不想抚育人的辛勤。这大概是园丁们的悲哀吧。
人们把老师比作园丁,但在我的心目中,老师就是开天辟地的盘古。老师就是补天的女娲,老师就是射日的后羿。是老师混沌初开,启迪心智,把我们这些懵懵懂懂的孩子。
在小学,我最揪心的事,就是我二为什么年级的班主住刘育华老师,打上课铃的时候,挂在铁丝上的铁板掉下来,擦伤了她的额头,鲜血直流,同学急得直哭。回家我把这件事告诉大人,眼泪还唰唰直流。
在小学,我最羡慕的同学是李汉先。课间,他爸是街上大名鼎鼎的“豆腐老四”,家道殷实。他家离学校只有几十步,课间,时常回家摸一个耙耙到学校啃。要知道,在五九年饿饭的那个年代,硬是把我们馋死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