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起你的旧
文/白音格力
深秋去小山时，曾在坡上，遇一小丛不知名的野花，黄而淡。风一吹，花频频低眉，似乎在与世说一些话，又似相顾无言。一定不是不言，是一切尽在相知，亦在相惜。突然觉得，确实一弹指六十刹那，这一时，不顾寒意，花自开放，黄而淡，淡淡的容色，其实是旧下去的感觉。原来，一切都在旧，旧下去，又旧又伤又美好。
越来越怀念一些旧光阴。骑单车追落日拍照的时光，音乐若有若无在房间里游走的夜晚，背起包坐绿皮车没有目的地的旅途……时至今日，绿皮车大概已开到无边无际无涯，开到天荒地老天塌地陷，所以再也回不来了。那些想你的路，因为可以直达你的世界，变得绵绵如丝，让我可以那么柔软缠绵地抵达你。
抵达的是旧人旧事旧光阴，是回不来的往事，但旧念一动，你已在脑海，死生契阔。犹如我多年前见过一位近百岁老人收藏的旧针线盒，糊了一层旧而泛黄的报纸，可里面的旧物，却只是一缕红线，还没有旧到底。六十年孤老终生，为的只是等那个他回来，带她回到过去。她喜欢的新衣已缝好，针已用秃，线已用完。剩下一缕怎么也不舍得扔掉，一直收藏着。从此，直到睡思昏沉，犹有一念，是关于那个他，关于他所有的好时光。
有关收藏，任达华说过一句很有禅意的话：收藏一所房子，就是收藏一座城市。那么，收藏一阵风，一场雨水，一本毛边的书，一个咖啡杯，甚至杯上的一个唇印，收藏一个人，一段老江湖，全是念着旧，念着一个人相伴旧下去的感情。
我常去山上发发呆，想象整座山，古寺佛音，清寂渺渺。某一时，突然就明了《浮生六记》里所说的“献佛以诗，餐僧以画”的孤清之意。人所需，到最后是至简朴，至清静。所以沈三白才懂“画性宜静，诗性宜孤”的清凉境界。而旧念就是那低眉的花，无他求，迎风不语。它美就美在这份孤清自怜，又不失一派清幽美意。
一笔一画地写一个“旧”，才发觉，旧，是枯瘦“一日”。穿过红尘，大概能记起的，也许就是这样曾拥有的某一日，素净，旷达，让人生欢喜心。这一日，被翻过的光阴，流水一样，绕山越石而去，也从指尖而过，冷冽，清泠泠。但我相信，你在想念的路上，翻山越岭，终能得一见。见的也许再也不是年轻的容颜——旧了的，到最后都会模糊一片，见的也许就是一条一起走过的街，一起翻过的一本书，一起喜欢的一场电影，或者街边一起坐过的一张椅子，甚至还可以是你们约好却从没去爬过的一座山，没看过的一草一木。
终于明白，即使不曾再见，但有一念，越旧越美好，越旧越稀世；即使旧到你的世界无颜色，那个人，一念起，山色空蒙水潋滟。至此，见一座山，其实是见一个懂你的人；见山上的一草一木，其实是见内心最芬芳的自己。那么一个人走走吧，走在尘世里，也走在你与那个人的大好河山里。你终会了悟，风过山林，是某个旧人捎来的传奇，隔山隔水，仍鱼雁尺素，一个字，一串长风，尽是喜悦相伴；雨打尘埃，是某段旧事讲述的金风雨露，不相逢，却自顾低下去，素花静香，一念起，一慈悲。念你的旧，遇到那段光阴里的自己，还是那么热烈那么热闹地爱着你，多好，多好。
我们的旅途，最美的不是一程山一程水的洒洒情怀；最美的是沧海桑田之后，念起你的旧，恰恰你在，我也在，最美好的一份懂得，也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