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标榜个性存在的自媒体代,“反鸡汤”“发向思维”“反转”似乎成了自媒体搏点击率的不二法门。之前北大寒门学子的一篇《感谢贫穷》,更是引起了诸多自媒体的暴轰,诸如“姑娘,贫穷不值得感谢”,别被强者理论洗脑等等。行文角度就是将这两个逻辑背离却又被大众认同的词语分道扬镳,一夜反目,整个网络推文,应和一片,有一种打破禁忌的沾沾自喜。若此时再对耳熟能详的名句“苦难是化了装的天使”进行堂而皇之的焚香膜拜,估计又是一轮自媒体集体自嗨似的思想启蒙。那当我们在说“感谢苦难”时,我们在说什么?
中国人的自我始终被日神似的儒家和酒神似的道家撕扯着,此消彼长,无论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还是“感谢苦难”都如出一辙。
当“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那个超我,在不期的苦难面前或投降或奋然之时,那个本我蜷缩地在呻吟在瑟索。结局不管是万劫不复,还是安然凯旋,内心轰然而落的碎片,狼藉凌乱。
这时候来一句道家“祸兮福所倚”的感谢,其实是安放破碎内心的一只净瓶,静等潜心修炼元神皈依。
而这个“感谢”是最后的那一魄魂,是之所以为人该有的自尊和傲气。从潜台词来说或有黛玉那一声“宝玉,你好……好……”的激愤,或是“道是无晴却有晴”的释然。我想拥抱一下前者,让我想起那个孤愤的陈蝶衣,最后绝美凄然地化成虞姬,一种啼血的腔调。
一个迷恋语言文字的国度,从凝练的诗到精美的词,“推敲”二字一以贯之,那不光是语音上的啁啾婉转,更是一种认知和价值观的体现。感谢与苦难两个色调截然的词之所以被我们糅合,本身就彰显了一种的大道哲学。万物共生,互为因果。
“感谢”是我们对困难的反思和总结,“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既然发生了,总会留下点什么,那留下的结痂既是你的软肋也是你的铠甲。
苦难是对常规的破坏,于是被惯性粉饰的问题,才有修复的可能,完整自我。在苦难中,才会发现那个懦弱、自卑、无力的自我,更糟糕的是那个自我近乎作茧自缚的愚昧认知,所谓有罅隙才会有阳光。个人、民族、人类无一不是在这阵痛中,蜕变。
这种审视,既是一种自我静观,也是一种应激反应,自我防御机制。因为苦难从来不由我们选择或逃避。若有可能,谁不愿意“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呢?一如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苏轼在宦海浮沉中,也盼“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可是这些终是镜花水月。
我们都是无常和苦难之子,在这场人生的苦役中,苦难并不是一个假命题,那是人生的定律,余华的《活着》不是苦难的艺术浓缩,那是人生预设的底色,只有承认这个大前提,我们才有可能对这深不可测的命运大声疾呼:放马过来吧!才有可能不那么猝然地在肆虐的苦难中灰飞烟灭。
所以这里的苦难其实是抽象命运的代名词。“感谢苦难”那是我们对自己命运的正视与和解,犹如禅宗的破执,以客体来关照这个执念的自我,亦如史铁生与疾病,亦敌亦友。那个敏感自卑,厌世的青年被炸得支离破碎,在满地残骸中重塑了一个在天坛的落日和冬天的脚印中看见命运与自我的哲人作家,那才是对自我的尊重对命运的敬畏。
苏轼最终破了执念,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中终与苦难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