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太阳西垂,散发的光线越来越薄,空气里的温度开始冷漠,夜幕就铺展而来。安静的乡村变得越发安静,白日不被注意的声音终于到了表现自己的时候,于是鸡鸣狗叫开始此起彼伏,还有隔壁家的熊孩子,一边叫着我不吃一边臭美的冲这边大喊可香啦。
放声唱歌的赵小九只好假装没有听见,随后听到水面呼噜的声音,回到屋里掀开锅盖下了最后一把面。
蹭饭是不可能蹭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蹭饭,自己又不会做菜,只好下点面勉强维持生活这样子。妹妹早成了别人家的女儿,一天到晚都不愿意回家吃饭,留守青年赵小九厨艺不精,只能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就着咸菜寒酸下咽自己做的干扣面。
为了安慰自己,他决定今天吃完饭,碗要留给妹妹洗。好像要回答一样,隔壁突然传来妹妹的声音:赵小九,我今晚不回家了。
夜色把一切笼罩,沉默成为了大地所有的曲调,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星好像在嘲笑月亮孤单,月亮好像在嘲笑我落寞。
叹了口气,还是自己老老实实去刷碗。
02
我享受黑夜,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高三的时候,上课几乎消耗掉了整个白天的时间,但成绩不见提升,于是即使到了深夜,还是要拼命。开始的时候是持续到零点,之后变成一点,两点,有时候临近大考,就一直看书,直到裹着被子倒头睡去。
被闹钟呼醒的时候是五点半,在冬天,黑夜还没有结束。
刷牙,洗脸,背起包就出门,在街角买个鸡蛋饼和奶茶,然后奔向城市另一边。
学校的保安爷爷在我到之前就已经开了门,有时候我会对他说早上好。
我并不是每天都去最早,有的时候在楼下就已经看到教室里亮着昏白的灯光。有时候我去的很早,坐下没多久,陆续有人喝着奶茶睁着熊猫眼进来。他们对我说,班长,你真早。
我回一个微笑,然后教室就安静下来。
接着过了很久,班主任拄着拐杖走进教室,四下望了一眼然后把灯关了上。
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白昼突然而至。
03
想要习惯这样的昼夜颠倒的生活,是不太容易的事。可是我从小学开始就已经每天打着手电窝在被子里看小说,多年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除了可以适应高中生活,也早早的近视,面黄肌瘦,和内在各种分泌不平衡。
高考过后,这种习惯继续了三个月,昏天黑地的三个月。熬夜大概因为没了合适的理由,所以惩罚降临。
毕业四个月以后我在成都病倒了。
我真的是怕了,于是两点半被一下子回复到九点。虽然我根本睡不着。
八点多的时候,我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是黑夜唯一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我看完书,吃了药,然后开始长时间与天花板对视。偶尔回忆起书里的内容,于是思绪翻滚,开始构思另一个结局:男主人公最后回心转意,悲情故事有了童话结局。
十一点多的时候,我翻身起床,套了一件外衣,在阳台长时间伫立,有时候看月亮,有时候看不到月亮,就闭上眼幻想。
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幻想过,怎样去打发一段太过漫长的时光。
这些时光都像是来自遥远的光年以外,比太阳八分钟到达地球来的更晚,可能是人马座a,在来到以前吞噬了无尽星空,变成了铺展在我们远方的,一条浮游着尘埃的银河。
在这样漫长的黑夜里,任何事情都变得格外隆重。我就在漫长的黑夜里,无数次伫立,静静地听着岁月流动,看着黑夜眨巴眼睛。
04
黑夜下是否有吸血鬼,怪角落里有没有隐形人,假如白天不再来临人类该如何生存?
小时候的我想过太多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对黑夜恐惧,因此每天盼星星盼月亮般盼天亮,还不去深究,星星和月亮本来就是黑夜的精灵。
后来长大了,日子被分割成一片一片,白天是早晨,中午,下午和傍晚,晚上是所有的黑夜。
我们离黑暗很远,要跨过一整个白天和四个片段,我们离黑暗很近,一停下来,天就沉了脸。
我们就在这样的生活里慢慢长大了,从惧怕黑夜的习惯黑夜,像被包裹在透明的介质里,单纯而又混沌地度过着年少的青春。
我们在黑夜里安静地沉睡着,以为这样可以安稳的躲避吸血鬼躲避隐形人,我们希望一睁开眼就是白天,后来一睁开眼,已经不再年少。
我们离青春也很近,我们离青春也很远。
05
吃完饭准备看电视,发现遥控器的电池用尽了。于是开门出去买电池。
虽然广大的农村地区的基建已经逐渐完善,可是也并不是每一条路都是水泥地,每一个门口都有路灯。
赵小九在绊了两脚后打开手机手电筒接着又摔了一个跟头以后,终于走到了小卖部。
小卖部里一群人围着正在推牌九,刚巧有人赢了钱买了一箱饮料,赵小九有幸被分了一瓶,于是在寒冬腊月,赵小九喝着金罐加多宝,一旁看着他们自娱自乐。以前看过一句话,是说,用黑夜的眼睛看看人生。
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有这样一群人。我看不透他们的心思。他们有着疲倦的面容,久经岁月磨砺的手掌夹着一根燃烧殆尽的烟,没有任何逻辑的话,混着各种听不懂的牌语,一起变成空气里浮动的杂点。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人生无限漫长,却又经不起消耗?
当他们如我的时候,二十几岁。无限美好的年纪,光阴像海边沙粒中的贝壳,映着阳光光芒闪烁,未来有无限种美好,生命的图纸空白出大片留给他们。
可是后来黑夜降临,贝壳没了光芒。生命的图纸被占据了大半,空白处甚至容不下一个光点。
当我如他们的时候,四五十岁,我呢?
06
如果四五十岁的时候我们回头审视现在,重新去看被考试拖垮的身体,被感情煎熬的疲惫,大概绝不会认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相比较将来所遭遇的事情,它们幼稚可笑。
虽然在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它们被认为是生命里最最沉重的话题。
到那时我想我们都会明白,我们其实都在某一个时候突然涌出过这样那样的想法,然后在之后,被不断的成长,成长,嘲笑得面目全非。
在高中毕业后的一年半里,我无数次地梦见回到过去。无数次地梦见早自习晚自习。
外面是无尽的夜色,屋内是昏白的灯光,我能清楚的看到每个人苍白的脸色,而我,一定和他们一样苍白着。
教室后面的倒计时牌,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教室里曾经一片窃窃私语的笑声,都变成了纸张来回翻动的沙沙作响。
而角落里坐着的情侣手攥的一天比一天紧,奶茶一天比一天喝的勤,家回的一天比一天晚,架也吵得一天比一天有气无力。
我心爱的那个女孩,也终于在收到我第三封情书后了无音讯。
后来高考结束,倒计时归了零,情侣分了手,悲伤变成了午后的雷阵雨,黑夜接着笼罩大地。
07
我们的生活最终被黑夜改变。
高考早已经结束,晚睡的孩子继续与黑夜作伴。如果不是因为断电断网大概有的人能打一宿游戏,即便如此,大部分人还是能靠手机的电量守候凌晨两点的到来。
微弱的亮光下追剧吗?小说吗?音乐吗?还是在像我一样与黑夜对视呢?无论怎样,黑夜带着青春的悲凉,一点一滴地渗透进我们的心脏。
总有一天我们不再青春,包裹美好岁月的蛋壳将被某只手拿到碗边敲破。我们的黑夜仍将继续,另一个黑夜,仍然来临。
08
回到家里把电池插进遥控器,才发现原来遥控器是坏的。
我九点钟爬上了床,打开荔枝电台,搜索到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这个FM没有固定的主题,主播一直在说一些生活琐事,收听的人还挺多,有一万两千多人,节目的名字叫《陪你到天亮》。
我想到一种情形:一个在半夜失眠的男人,虽然闭着眼睛,但却无比清醒,他静静地听着电台的歌曲和主播不时地问一句:你睡着了吗?这是迈克尔杰克逊的摇篮曲。
房间里只有这个声音,再无其他。而像这样的情形,被一万两千人重复。并没有人孤独,我们一直在为黑夜伴舞。
与黑夜游戏,愿你一身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