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多多去乐队现场

过了四月中旬,冬天里无法动弹的乐队开始扎堆巡演,一些高水准的乐队搁以前要几个月才能等来一支,现在得挑挑拣拣了,能想象连低苦艾都要放弃么?一个月里带着多多连听了四支好乐队,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样奢侈的事情了。最好别有。

声音玩具

有想法的乐队反倒更好懂。第一次听“爱玲”就大概了解声玩的特质:唯美,还有一定要跟别人不一样的倔强。在“劳动之余”之前,还能听出来乐队曾经受过哪些影响,现在已经完全是他们自己了。

之后再听到声玩是几年之后,在一个综艺上,唱的“明天你依旧在我身旁”,采用常见的主歌-副歌结构,不如“爱玲”那么特别。所以在乐夏二上第三次见到这支乐队,又是同一首,不免感觉腻歪。我这种脉冲式听歌的季节性乐迷,两次在综艺里听到同一个乐队的概率本来就不高,听到的歌还是同一首,于是阴暗地怀疑他们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吃老本儿。

紧接着就被PK环节惊到了。按说三把吉他放到一起,一般会采用主音加节奏的形式,但这三把没有扫弦,弹的全是单音,可是呢,又不分解和弦。说是摇滚乐队吧,也不怎么加失真。真高兴又见到那个倔强的、就是不用现成套路的声玩。三把吉他不容易安排,但乐队就是想出了办法,用三把吉他制造出一种空灵的氛围。更妙的是,不用多看,仅从声音上就能分辨每一把吉他的构造和形状。这种一点点抠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即兴出来?之前的失望一扫而空,等看到他们被淘汰的时候竟然开始愤怒。

说起来好玩儿,欧珈源在“超级巨星”里直承当时的窘迫,他不知道自己的积累已经超过在场所有乐队了么?

打那以后开始为声玩着迷,像个年轻人一样去看他们的采访。欧珈源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知道他的意思。网易上揶揄他出作品慢的人,无非是想套近乎,他们哪懂。春节去西昌的路上连着放了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你的城市,多多和多多妈也都说好听,便去查他们的演出计划,排在年度必听乐队第一名。

不用想,这种乐队现场也必定要追求效果,意外的是现场的嘈杂影响到了听歌的体验,有些特别的小细节现场听不到了。这是个矛盾。认真想了一下什么才是听声玩最好的方式,应该是“你的城市”MV里那种吧,就在他们工作室里听他们弹奏和演唱。

欧老师这回倒没有苦口婆心地劝观众解放身体——反正我当时是绷着的,只是自嘲跟Joyside合演是为了多一些观众。

欧老师大概是有强迫症,访谈节目里本来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了,但还是要跟着再解释一遍。这种强迫症放到音乐里反倒是个福音,乐队对待器材就像黄世仁对待杨白劳,必须得榨出来最精华的音色,这就值得专门为一样乐器把整首歌再听上一遍,真是支高性价比的乐队。

这张“劳动之余”,欧老师是把乐手们都榨干净了吧。他们还会想象出更多的音色吗,会怎么往一起搭?算了,这么想事情有点缺德,还是祝他们好运。

Joyside

让我松下来的是边远,这是一次值得记录的体验。前奏已经响起,边远穿着件宽松的衬衫,还在台上来回遛跶闲逛。就是那个瞬间,他缓缓抬起右臂,伸直,打在第一个强拍上,我的身体突然就不再紧绷,身边的人也都消失不见。直到现在我也不很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这就叫感染力。

Joyside的歌句子短,乐夏里听总觉得不过瘾,但到了现场效果就好,欧老师没让观众做到的边老师做到了。观众明显更加投入,到临近结束,多多也一扫深陷陌生环境的紧张,跟着节奏一起扭了起来。年轻人一直在跳一种舞,这种舞后来在别的场子也见到过。开始还以为是POGO,回来还特意查了一下,发现不是,就放心地觉得他们很烦——非要每首歌都跳一样的舞步么?

听到Not My Time to Die的歌名时开始有点理解边远,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唱太空,和看上去懒散、唱的时候又好像使上了全身的力气。

回来路上我问多多更喜欢哪只乐队,他说是声玩,因为Joyside的音乐不如声玩丰富。

嘿嘿,行啊,儿子。

Mojohand

中国人玩布鲁斯会是什么样?这是来自国外的东西,又这么根源,中国人玩起来会不会很cosplay?所以看到Mojohand的宣传材料,我多少还是有点怀疑。但是乐队里有杨策,这种琴痴愿意加入的乐队应该可以。竟然还上过张有待的对谈节目?那就买票吧。低苦艾可以往后放放,反正他们已经搬来了成都。

于是就听到了一支技术超强的炫技型乐队。每一个人单拎出来都是高手,配合起来又不互相争抢,吉他和键盘几个快如风暴、缠绕得又严丝合缝的段落我甚至喊了出来。没有这种技术垫底,杨策和Mojohand应该是互相瞧不上的。魏威竟然是这么好的吉他手,好几次其他乐器全都静音,只剩下这把加了失真的吉他solo,手上一个不干净,杂音就会非常明显。但整场下来完全听不到杂音,功夫真是了得。

回来之后又跟个乐迷似的一顿查Mojohand的资料和相关采访,感觉魏威对布鲁斯的理解非常到位。本来我并没能力判断是不是到位,只是借助这些年的经验知道,当一个人解释起自己擅长的事情,能做到明白不玄乎,谈论的都是细节,那就个行家了。也发现了魏威还有一只乐队“弥藏”,是以吉他为主的配置,编排上更加老派。这两只乐队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买票,好乐队有时候舍不得多听,怕听腻,这种技术型的就不怕。

Charle's Trio

这是杨策自己的一个三重奏乐队,跟着Mojohand一起巡演,这就代表当下年轻音乐人的审美倾向了。有一首曲子大概是fusion吧,鼓点复杂又轻盈,能让人忘掉时间。这个乐队作品还不多,但从状态上看,非常值得期待。

演出中间乐队搞了一段失败的即兴,是个很好玩的插曲。演着演着,键盘和鼓开始跟丢了对方,互相摸不着。由于乐队自己的贝斯手这次没来,被拉来凑数的是Mojohand的贝斯,也就没什么默契。等到鼓手开始即兴,贝斯手就不知所措,反复弹同样的几个音,没办法粘合键盘和鼓,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我没见过这种场面,正想他们会不会就这么一直乱下去,键盘和鼓开始各自重复自己的动机,一直重复到对方听明白了,这才慢慢把节奏赶到了一块儿,乐队又重新运转了起来。

一下子想起来马三立告别演出时托付打板的师傅,“咱们面儿上不见底上见”。

马帮

去听马帮并没有经过计划,以前也不知道有这么支乐队,只是在小酒馆公号的演出公告里听了一首,立刻就决定买票。去之前又在网易云音乐上补了一下,他们把广西山歌和雷鬼结合起来,听上去又新鲜又熟悉,新鲜的是山歌和方言,熟悉的是雷鬼节奏。

听方言歌是前几年从苏阳开始的,听得多了,慢慢搞明白每个地方独特的旋律和出乎意料的转音,大都来自方言。最近听到一首用流行乐改造过的彝族民歌,又开始对是否要把民歌的旋律和节奏硬塞进某个框架产生了些疑问,因为有些重要的东西被弄丢了。但就马帮的几首歌而言,这种结合算是成功,一度产生了广西民歌本来就带有雷鬼节奏的感觉。

我确实是个爱操闲心的人,乐队一亮相,感觉主唱面带疲惫,这可刚刚是全国巡演的第二场,不由担心起他们后面的演出。等到第一首“突围”主歌唱完,这一担心就被抛到脑后。这首具有好歌特有的密实感,旋律和节奏搭得完美,广西方言里的零零碎碎又带着特别的律动,每个元素都让人惊喜。显然他们也很满意这首作品,所以才拿来开场。

从第二首“四五拍”我就彻底嗨了,他们亮出大锣的那一刻简直笑弯了腰。录音里可没听出来,还以为是镲,所以说还得去听现场。大锣每响一下我就跟着拍手尖叫,还一直嫌不够响,还有没有更大的锣?主奏乐器唢呐也是充满了攻击性,不过在现场就把吉他给压住了。回来找了一个带电吉他的版本,才发现经过扩音后的木吉他表现也不错,电吉他是否必要就不太确定。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一致保持着这种亢奋状态,真是让人感受到快乐的音乐啊。乐手们忙碌又投入,除了鼓手和贝斯手,每个人都要摆弄好几样乐器,还要在台上随着音乐跳来跳去。多多也乐坏了,说这些人可真忙。

到了“老槐树”场面开始安静下来。这是一首慢歌,大部分时间里乐器的编排也很简单,这种情景主唱就变得至关重要。叶宏钢的声音极好,又立体压感又强,说是几年来听过的最好的男声也不为过。他看上去年纪没多大,声音里却有种老歌手的沧桑。

到了末段,重复两遍清唱的童谣之后,金属吉他配着强力的鼓点突然一起进来。虽然没弄清他们想干什么,但也没感觉突兀,情绪反而是立刻跟上,不自主地跟着拍手。多多本来站累了了个座位歇着呢,也坐不住了,跑过来说,这首歌怎么听起来这么伤心啊,到后面又一下子起来直撞我。

唱完后主唱解释说,小时候这些老槐树陪着他们长大,等到城市建起来,老槐树就不见了。这个年纪的人,大都经历过城市快速发展,我为他这段话又鼓了掌,也理解了最后那段。轰隆隆的金属声,或许还有前面的军鼓,是推土机有预谋地推平了老槐树,在这里长大的人还来不及跟那些高楼产生情感上的寄托,只是看着它们从远处缓慢又坚决地行进到眼前。于是人们合唱起童谣,用记忆来抵抗这一切。主音吉他声音羸弱而飘摇,却始终挣扎着没被节奏吉他淹没,分明是虽已远去却还没被忘掉的老槐树。

再一次,方言是个加分项。这些年听多了不同的方言,每一门特有的声调,和在现代汉语里不被使用的词汇,都让人听到百年前的人如何讲话和唱歌,这种时间感和老槐树真的是非常搭。

还得继续夸几句叶宏钢的唱,最后的童谣部分用上了戏剧的唱腔,很有韵味儿。在“不改变河流的方向”里再次听到这种唱腔,而前一个版本还不是这种唱腔,那么这就是一点点琢磨出来的东西了。

这首歌的笛子也非常好听——民乐部分整场都好听。

有点遗憾的是,演出的后半段有点垮,原因不太清楚,可能是好作品多少还有点不够,不如前面精彩,也可能是主唱的唱法太累嗓子,到后来有心无力,那可是把遇到黄绮珊都不落下风的声音。

这些年听到的多数乐队来自城市,音乐像橱窗里的蛋糕越来越精致,但是缺了血肉,所以马帮身上的江湖气就非常让人喜欢。

音速飞行

这是给马帮暖场的年轻本地乐队,孩子们长得干净,还有点害羞。现场调音很糟糕,听不清主场在唱什么,乐手整体还是稳的,而且能从音乐里听出飞翔感。这就很让人羡慕了,这么年轻,就已经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还能给做出来。而且用音乐去想象飞翔,是多酷的事情啊。只是作品跟乐队的名字都算不上很有特点,不过这不是问题,他们还有大把时间去找到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意识到这几支乐队都是我的选择,但对多多来说就可能太老了,想了解一下他的喜好,就问他如果这四支在同一个晚上演,你会再去听哪个。他说哪个都不去,要去就去听以前没听过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竟然已经这么老了,自以为理性地去听,选来选去,选出来的却全是风格成熟的乐队,去迎合过去建立起来的品味。

正好前两天听到郭小寒讲她2020收集的年轻乐队,那以后再去现场就按这个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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