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上丹宸(29)身践万死一生地(4-1)

很多年后,葳蕤还记得那天清冷微润的空气,她站在北宸宫正殿前的高台上,迎着阳光着阳光眯眼呼吸的时候,仿佛回到了雪后的北境。

自那天她说可以自己服毒之后,星沉已经数日不踏足北宸宫了。送药的换成了锭子那个蛮清秀的小跟班,自然也为盛帝解释,说是勤政殿事繁人多走不开……

葳蕤也不以为意,还是照旧痛快仰脖饮下那药。

她料到盛帝如此,固然有所谓“旁人不好下手”的缘故,更多还是对她的回应心存不满。

可葳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谓帝后,是夫妻,更是君臣,其间分寸拿捏并非易事。譬如昨日,她的话从臣子的角度讲堪称完美,从妻子的角度讲却失之漠然了。

谁愿意这样费尽心机的活着?可他是阴鸷多疑的盛帝,手握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面对他的试探,谁敢肆意任情?

如果他不是盛帝多好,那是她第一次这样觉得。

星沉几日未到北宸宫去, 愈发躁郁古怪,加之锭子不在身边,使唤的人也不顺手,日日横眉竖眼,勤政殿伺候的人都如履薄冰。

叶连山密奏西陵兵阵渐完,他心里多少才有些底,可紧接着就是滇北似有防范……星沉眉头愈发紧,是时候去提点锭子一声了。

“看你在这儿如鱼得水的模样, 怕是把交代给你的事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星沉只带了两三个人往迎薰门去,和锭子城楼登临,又屏退了一干人等,才开口。

“奴才万死……”锭子自然是要为自己辩白的,可盛帝没给他这个机会。

“现在不是认罪的时候,朕知你行事难免顾忌,不论查到谁的头上,朕保你无事……贵妃、景妃,以至昭阳宫的东西,都得特别仔细。”

星沉站在城楼,负手而立,对锭子坦白到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程度,锭子也果然没让他失望。

“其实……正有一件东西,怕着急呈上去露了行迹,本想等着有回信了,一齐呈给陛下……”

锭子说着,拿出贴身藏的一张薄绢,赫然从景妃那丝帕上拓印下的,上面的字迹虽浅,却也清晰可见。

“兵陈西陵,意窥滇北,嘱我父兄,万务留心。”不论口吻还是笔迹,都应出自锦屏宫。

“这是哪一日拿到的?”星沉拿着这薄绢,心里对锭子瞒报之事大为不满,可就像他自己说的,如今不是治罪的时候。

“七日前……关雎宫宫婢的身上发现的。”锭子已经感觉到了盛帝压制怒气的冷峻,但阖宫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子,他若轻易回禀,更是自取灭亡。

“七日,若有回音,便在这几日了,你且多留意吧……”底下人也得自保,星沉也并不把这些事真放在心上,长舒一口气,远远看一眼北宸宫,便兀自下了城楼。

锭子早吓出好几身冷汗,城楼上给风一吹,由不得打颤,缓了一小会儿,又赶忙加紧脚步跟上盛帝。

两人一前一后刚下了城楼,迎面看见从不在人前出现的林风驰,多日不出北宸宫的林风驰。星沉见他心下一沉,若非北宸宫出事,他决计不会在这儿。

星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北宸宫的,看到葳蕤面色未改躺着,多想这只是一场恶作剧——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自己的计划落空过。

“她这是怎么了?”

“早上还没事,吃了午饭才睡下,谁知就叫不醒了……”霜儿颤抖地回禀盛帝的问话,一旁的雪儿已啜泣不断。

待他伸手去试葳蕤的脉搏鼻息,果然已是微弱非常、气若游丝,“叫外头那些御医进来,叶后掉一根毫毛,朕要他们一起陪葬。”

说罢,便让出床前的位置,又叫勤政殿一干人到北宸宫外头问话。

当日送药来的人跪在正殿前浑身抖似筛罗,连完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说自己一双眼睛一双手绝没有离开过这药,头在金砖地上不住地磕着,鲜血淋漓也不敢停。

看他这副样子,星沉也无心再审,让底下人拉到内刑司去拷打了,回头又问霜儿,葳蕤可吃了些什么特别的东西,毕竟她三人饮食一致,可霜儿雪儿没事。

“只这玫瑰酪小姐吃了,我们不曾吃。”

霜儿心里本有怀疑,刚又看那小太监的样子,更加认定,若不是药,定然那同药一齐送来的点心吃食有问题!

星沉拈了些玫瑰酪在手里,除了玫瑰香甜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又叫了御药房极厉害的国手来看,也看不出是什么药,还是从御苑抓了只锦鸡过来试,见其毒状才知是七叶断肠草。

可若葳蕤症状与中此毒完全不同,御药房的总管沈青峰沉思半日,又和里头会诊的御医商量了好一会儿,才敢跟盛帝回禀,叶后觉出异样之后,想必服过某种解毒之物,否则断然活不到此时。

“上京之前,管叔给了我们每人一枚沉珠紫萼丹,说万一之时,可以救命的,真是急糊涂了!”霜儿说着,从自己贴身衣物中取出一例带有微闪的青色丹药,递给那回话的总管。

沈清风看这奇药,又闻又捻,一时也琢磨不出什么,“既有此物,不如化开先喂给叶后。”

星沉看一屋子御医们面面相觑的样子,也知道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便让他们都到正殿候着,他亲自拿着那丸药去喂葳蕤。

可她哪里喝得下,霜儿雪儿在一旁无声垂泪,只怪自己没有一直跟着小姐,若是在她服药时把自己的药也给了她,也许就不会这么严重了。

星沉看她连水也饮不下,脸色也渐渐发青,心下暗道不好,只能自己饮了再渡给她,可即便如此,她也饮不下多少。

正心急如焚之时,锭子不管不顾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等了多日的滇北回信终于来了,“滇北天险,易守难攻,便有万一,自成割据。”

他倒会挑时候,星沉此时正愁抓不住人扎筏子,如今有了这信,看满朝文武谁还敢拿着敢言直谏的款替这些乱臣贼子说好话。

“传朕旨意,永宁侯姚沐风,欺君罔上、意图谋反,遣叶连山部自西陵讨伐之,不擒贼首,决不收兵!此外,朕命你全权彻查北宸宫中毒之事,不必有任何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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