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七月十四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节日。只有它和中秋节属于夜晚,七姐诞也是,但只有在中秋节和七月十四我们才会出门去——中秋节是到文化公园赏灯,而七月十四也是落街烧街衣,但通常不会走远,就在楼下的空旷处、街边点燃香烛冥镪。首先要点着蜡烛,插好,通常我们会用切开一半的苹果作为“烛台”和“香炉”。至少要点两对蜡烛。然后点香,三支为一炷,三支一插,要排开一排。下楼之前,奶奶会准备好所有东西,我们每人拿一点,才够人手把所有东西拿下去。有托盘的时候,奶奶都会在托盘上放上三个小小的红色圆茶杯,斟满茶,再放上三只白瓦高脚小酒杯,倒满香醇的米酒(家里常年有一瓶米酒,专门用来“拜神”或祭祀时用)。一碗米饭,一碗豆腐,一碗烧鸭(唯独是这个节日吃的不是鸡,是鸭,家里很少自己焖鸭,经常是到烧腊铺买一只烧鸭做节),一捧龙眼干和花生,祭祀的食品算是准备好了。把它们整齐放在点燃的蜡烛和香前面,就可以开始“烧街衣”了。要烧的东西可多了,第一要烧的就叫“街衣”,“街衣”是一大叠厚厚的淡黄色纸,上面有好多张小张的纸,纸上写满字,但每次烧之前似乎都不会有人仔细去看。然后我们烧“衫”,几叠彩色的纸,是裁成衣服形状的,是给逝者送去衣服。接下来是“元宝”(用中间有金色和银色方块的正方形纸折成的“金锭”)、冥币、还有一些其他,我记不清了。有火盆的(或称“聚宝盆)可以在火盆里烧,没有的就放在地上烧,也很普遍。七月十四前后,在广州街边,特别是老城区,例如我住的天成路附近,很容易就看到街边有人烧街衣。不要以为点香烧纸很容易,其实非也。我反正每次都会想起化学课,心里记起点燃时应该要用“外焰”,易燃物也要有氧气才烧得起来等等。因为通常在这个夏末时候,广州多是台风季,晚上风大,有时候点三五次才点得着红烛,点着后还要用手为蜡烛挡风。但过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来,烛又灭了,又要耐心重来一次。反正蜡烛是一定要烧着的。再说到烧厚厚一堆的街衣,放纸的节奏有讲究,不能停下来太久,要让它一边烧,人一边不停地加衣纸进去。最好还要拿着一根细铁棍在手,边把纸抬高一点点,让氧气跑进去,不能烧剩下一张衣纸。
烧街衣“有苦有甜”,点蜡烛时被融化的蜡滴到手指会痛,被掉落的香灰烫到手背会痛,对着一堆熊熊烈火会汗流浃背,蹲在地上久了脚也会酸,有时风向转来转去,突然就会被迎面吹来的烟熏得睁不开眼睛,身上还可能粘了白灰色的灰烬…… 但火焰的美丽,红烛的美丽却是无与伦比的,尤其在这漆黑的夜里,路人最少的一个凄寂的晚上,唯有这零星的火装点这夜。热烈上窜的火焰和风中摇曳的烛光在这黑夜里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想凝神细看这悦动的火舞精灵并思考这美得不可方物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奶奶会一边烧衣一边说一些话,通常是祈求保佑,希望家里各人平安健康,“饮食愉快,花红粉白”,一切顺利等等。爷爷也会说乡下的地址,最后说一句“陈门堂上敬上”。烧衣的时候,我心里想着的是奶奶的两个孩子,一个没有长大成人的女儿,一个没有出生的男孩(奶奶会告诉我本来我应该有多一个姑妈,还有一个大伯),还有太婆,爷爷的妈妈。所以站在夏夜的街边时,不是只有眼前约定俗成的流程和仪式,实际上心里是想着要纪念的亲人的。
烧完衣纸之后,就把茶和酒都倒在地上,龙眼干和花生也撒在地上,奶奶说乡下的小孩子会捡路边的龙眼干吃,“吃了是好的”她会说。七月十四有其他的名字,但在我们家,它是个缅怀家庭逝者的节日,在这天“烧街衣”与其说是为了烧金银衣纸或者给喝的吃的给逝者,倒不如说是让生者怀念他们,并为“活着”这件事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