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屿是地名,小的只有县志上的三个字。
山与山的重叠,造就了它的风姿。
它最美的风景都在心里,童话世界里的故事永远停留在童年。
家中喂了头牛,体格不健,胃口极开,每日得专人割草喂它。大人人手不够,割草的事就落在一群毛孩子身上。在附近的地堰全露出红光的时候,割草娃们偷偷往别村的地盘上去,仍是割不回足够的青草。背着二三十斤重的草捆轻松地在夕阳与落霞中回家,等待着父亲犁地回来的怒骂。
我们奇迹般找寻到一处水润草丰的地方,用还很稚嫩的脚步。
它就是盆景屿,一个属于富平管辖的山地。
从村里去盆景屿,快也得个把钟头。割草的孩子不慌不忙,从容淡定。
途中要经过一个叫东山的村子,十几户人家,户户门前栽种了核桃,苹果,毛桃和杏树。当我们结群经过的时候,瓦房石棚里只剩些看门的老婆婆和小孩,偶尔有只黄狗蹲在院口,吐着长舌呼哧。
公然上树采果去,主人只能口焦舌干呼不住,归来依杖跺地独叹息。今天这家,明天那户,每次必饱食而去,老婆婆向偶尔讨水的孩子叮嘱,等杏黄了再吃,要不就糟蹋了。作为孩子,我们口馋,行径却充满着霸道。
贫困破烂的衣袋无钱可装,擦汗也不会有手帕,衣服袖子和前襟是最简单最实惠来路最快的汗渍巾。
要喝水就来,被偷吃完一树红脸杏的婆婆温和地向从门前经过的小强盗们招呼。孩子们猜不透她是真心关切还是笼络人心不要再去糟蹋其它青果。
我们胆大些的还是去了。粗瓷大碗一个劲地灌上几碗,天热得浑身像渗水一样,刚泼上去就挥发了。
东山村口有眼小泉,积了洼水,泉边除有两块可供脚踩的砂石外,杂草洪了四周。红色小虫在清凉的水中漫游,草叶浮在水面。喝足之后,用水洗脸,说明天不再喝了,到第二天同一时间,又一窝蜂去抢水喝。
秋天的金针花开满了一面山坡,斜了瞧,黄灿灿比秋菊还艳。童年最美的风景除了墙壁上的年画数它最美了。
割草的孩子到了盆景屿并不急着去割草,而是站在山顶看风景。
山下是平原,一马平川,阡陌错落,绿树成堆的便是村庄。麦田连续,橙黄无限,极目远眺,仍是苍茫的无际。
山风极野,冲尽身上汗珠,直至有些寒意。
山下那些人是怎么过活的?我那时常这样想。
最美的遐想在雨后,清早的太阳还没有露脸,平原上似水雾气升腾上来,柔柔地向山峰壑口冲涌,被阻挡折回,腾起,终于在山隙间流过,淹没了所有低谷。一群孩子在雾海般的山巅,静静观看仙苑似的群山,没有人聒噪。
石块堆满了羊肠小路。
割草仅用十几分钟,四五十斤的草就足够十岁的孩子背了。青一色的硬杆单叶尖草,开着紫色小花身茎柔软的马笼统,净是牛骡的上等佳肴,也是回家路上最惬意的摇晃。
这是一晌最辛苦的功夫。
草捆码得最为讲究。首先要一把一把抖净夹在草里的泥土石块,捡去掉枯败的枝叶和臭蒿水蒿黄蒿,然后一把一把拢在一起捏紧摆放整齐,铺好草绳,两边对齐,层层垒起。绳扣最后打活结,一路上越背越紧,草捆永远不会散架。
背草主要是肩臂吃力最大,几十上百斤的重量集中在一条草绳,一边肩头,一只胳膊上,双肩背草的时候不多,猫腰低头,谁也够不上理谁,弓腰急行,一口气要出了屿口才能歇息第一次。候齐了人数,整饬一番继续前行,往往入进村时已是月明星稀灯火万家时分,许多等不急的家人赶去半道接人也是常事。
到家先灌满一肚子水如响鼓,精了上身到窑背上尽风吹,那心旷神怡的感觉神仙都羡慕。
村口立了块石碑,介绍本地历史,说那地叫盆景屿,有明秦王府琉璃瓦遗址。心想,那地就该叫盆景屿,三山隔沟重映,深涧流水常年不断,四季峰峦情态各异,石峰似象如狮若驼有形有色。
只可惜童年只知道它能割来好草喂饱自家的牛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