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谢西九
出游绍兴期间,我正复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王国维推崇词之意境胜于格调,言之凿凿,仍要有“意无穷”方为高妙,大概绍兴给我留下的也是这样的印象。
那参差列座的自然景观大都随时间变了模样;那古代遗留的建筑多毁于外力又几次修缮;那常居于此的老绍兴或者选择缄默,或者激流进退迁徙至繁华别处……斜晖脉脉水悠悠,不变的从来都不是外在的犄角形状,而是内里的空中音、相中色、意中趣。
到绍兴的第一站,先去了鲁迅故里片区,包括了故居、祖居、三味书屋、纪念馆等多个景点。绍兴是鲁迅的故土,小学课本里学的《少年闰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都与此渊源颇深。至今记得,那“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深蓝、暗棕、金黄、碧绿、亮银还有闰土那红色的衣兜、白色的外衫成了初识文学作品中最鲜艳的颜色搭配。再及后来,仿佛对颜色的形容唯有张爱玲的赤褐、橘红、雪青、珠灰、象牙黄与纯白,才能构成如斯鲜明的印象。把这二者摆在一起有种难以言说的违和奥妙,分明是两种苍凉:一个似将钢铁烧了又冷,一个像把月光绕了又抛;一个剩的不过躯骨一架,一个留的是影子形状。
鲁迅故里的丝竹台门、石板小道有所遗存,建筑外观大都青瓦白墙,内里清漆木香。小小清溪从门前趟过,乌篷船悠悠晃晃地停靠在墙边,船工师傅或抽着香烟,或闭眼小憩,不由让人想起鲁迅作品里描写的片段。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大概是鲁迅文章里为数不多讲“童真”与“乐”的,那时鲁迅被列入北洋军阀通缉的北京文教界五十人名单中,于是在1926年离开北京,应厦门大学邀请任教。鲁迅到厦大时正值暑假,尚未开学,心情苦闷不得抒发,就时常回忆起少年往事,写下了这篇散文。可惜那“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不是想象中的模样,倒是鲁迅刻在木桌上,勉励自己的“早”字还清晰留存。鲁迅在《悼杨铨》诗中起句:“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后又为杨铨的牺牲落泪。可见大多时候说“由之”其实并未真正放下,喜怒哀乐所起,太难控制。即使一直被形容为批判和斗争代表的鲁迅,也有这样柔软和生动的童真哪。
出鲁迅故里后便去往沈园。沈园是宋代的著名园林,现有古迹区、东苑和南苑三大部分。园中绿树成荫,一步一亭台,高低错落有致。去时正逢雨天,沥沥春雨笼在园中的湖面上,愈发显得景致空朦,四下幽静。然而若论气象深远与精巧别致,沈园怕是不及苏州园林。奈何这里有一段千古爱情故事,有一双陆游与唐琬相和的钗头凤,恰似画龙点睛。
陆游曾任福建省宁德县主簿,故乡宁德的南漈山上至今还有陆游的造像,所以对于这位南宋的大诗人我总有几分亲切感。此行不仅日游园,还夜观了园中精心准备的演出。
陆游一生诗词产量极大,身处南宋家国不定之时,他创作的一大题材是爱国。“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既有几分李白诗情并刀快的豪放,又有几分杜甫草木秋声般的刻骨苍凉。至死没有等来“王师北定中原日”是陆游平生一大遗憾,而他另一份放不下的恐怕就是同唐琬的爱情了。
《红楼梦》里黛玉作《桃花行》,宝琴叫宝玉猜诗是谁作的,宝玉自猜黛玉。宝琴笑道:“现在是我做的呢。”宝玉不信,说声调口气迥乎不像。宝琴便说:“难道杜工部首首都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等语。”宝玉却说宝琴有此才也不肯做伤悼之句,比不得黛玉经离丧,作此哀音。而陆游写给沈园的诗词几乎首首都是断肠之音,并且这样的创作从他们离异起从未断绝,至他晚年最盛。
陆、唐二人青梅竹马,成婚后感情和睦。然而陆游的母亲却对唐琬感到不满,不满的原因一说是因为唐琬不能生育,误了传宗接代;另一说是因为陆游过于沉溺温柔乡,陆母觉得其不思进取,恐耽误前程。总之,在“父母之命”的年代,二人最终劳燕分飞,陆游另娶王氏为妻,而唐琬也另嫁赵士程。十年后,陆游在沈园同唐琬与赵士程相遇,唐琬征得丈夫的同意给陆游送去酒菜。陆游触景伤情,在沈园的墙壁上提下了著名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见之,徒惹伤心,也和了一阕: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归家后不久,她便抑郁忧伤,与世长辞。
之后的陆游为仕途奔波,辗转闽、蜀、赣、淮多地,入朝为官又数遭贬谪,最终赋闲故里时已年过六十。大概人将岁暮,总会想起年轻时放不下的怅惘。陆游年老后,对唐琬的思念就像一个解不开的结,频频造访。
六十三岁,有人送来菊花缝制的枕囊,他想起自己同唐琬新婚燕尔,采菊缝枕、满室生香,写下“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之句;
六十七岁,他重游沈园,看到“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而触景生情,慨叹“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七十五岁,陆游称“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干脆就住在沈园附近。他写下了著名的《沈园》二首: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不禁让人想到苏东坡著名的《江城子》:“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人去空留残影,记忆的余辉勾勒的只是曾拥有而又失去的悲欢。十年生死已是茫茫,更何况隔着四十年的无际无涯。
八十一岁,陆游梦游沈园,及醒长叹: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池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八十二岁,陆游写“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八十四岁,陆游辞世前一年,他最后一次写到沈园,就像在对这段终不能忘的感情做最终的陈述: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几十年的追惘也只如一梦,他愿于梦中不醒,而吾等看客读梦,已在千年之后。
第二天一早,昨日淅淅沥沥下的春雨终于停歇了。我们驱车前往第三站——大禹陵。据传大禹是四川人,最终故在绍兴,墓葬在会稽山下。从大禹陵景区门口进入,便可望见山势起伏,犹如鞍槽,正是风水宝地、王者气象。山顶建有高21米,重118吨的大禹造像,远远在山脚下便能看清。
一条幽静的神道通往景区内部,神道内有十二对石像,依次为辟邪、天鹿、龙马、巨象、獬豸、卧牛、石虎、黄熊、三足鳖、九尾狐、野猪和应龙,据说九尾狐还是大禹妻子的化身。景区内有禹陵、禹祠、禹庙三大主要建筑,多端方规整之貌;还有禹井、碑廊、享殿等古文物。
大禹治水的故事流传千古,古代前来大禹陵祭祀的帝王数不胜数。自秦始皇起,就有关于修缮、立碑大禹陵的记录。始建于南朝梁武帝大同年间的禹庙就像大禹陵中建筑屡屡毁、建的代表;象征性的大禹陵碑也是始建于明嘉靖年间,后几经兴废重建。人们这样执念地存续古人的血汗,应不仅是理性上的考量,盼给历史留下依凭;可能更多源于感性上的寄托,源于中国人血脉里的寻根、问根。
从大禹陵出,吃过午饭便进入东湖游览。东湖位于箬篑山麓,得名于秦始皇东巡于此供刍草。从汉代起,这里成为人们开山取石的场所;隋朝杨素修越城的大批石料都来自这里。东湖的景致于我可归纳为八个字:穿山凿石,照水临花。
在这里乘坐一条乌篷船,慢悠悠地从水道出发。船工用本地口音介绍着四面景致,声音嘹亮。东湖的石头经过千年的采凿,上成高耸峭壁悬崖,有绿树生于壁间,盘亘而滴绿;下引清水而入,全石为底,成小潭汇湖。水中铺着大网,不是用来网鱼的,而是用来网人的。船慢慢地驶入陶公洞、仙桃洞,洞中冬暖夏凉,坐于船上抬头仰望,便可见两边山崖夹道,形成一道“一线天”,崖顶有水如雨洒落,又似万千星子,晶莹剔透,泠泠作响;人靠壁呐喊,便有回音不绝于耳。
上岸沿着白墙根旁的道路行走,可将整个东湖美景尽收眼底。远望层林尽染,橙与金黄夹杂在那新生的翠绿间,被阳光一点显出分明的暖意。近看粉绿得宜,那粉色的花朵坠在棕色的枝桠上,被细长的叶子衬得如美人酒醉的面颊,风动拂梢,再有乌篷船自湖面驶过,正构成一幅写意的画卷。
“山长水阔知何处”啊,带着自然赋予的兴致逛完东湖时,已是下午两点钟。我与父母乘车回市区,抵达青藤书屋参观。
绍兴这块地虽不大,却出了许多名人,徐渭大概是其中最落魄的一个。天才在某种程度上总是相似的——有很多人拿徐渭和梵高作比,因为他们都才高八斗,在活着的时候却过得穷困潦倒,到死后笔墨价值千金。
徐渭满腹才学,但性格耿直孤傲,得罪人多,一生在仕途上不得志,八次乡试都因不拘礼法而失败,最终只能以教书、卖字画和当幕友为生。他坐牢七年,九次自杀,到晚年贫病交加而去,可以说无比凄凉。那幅挂在青藤书屋里令他扬名万方的画作《葡萄》上题的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正是他一生最好的写照。
徐渭自称:“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在后世看来,他也的确是个不多得的全才。摆在他前面的两位恰好是我最喜欢的诗人,都大名鼎鼎:诗、书、画、音乐、佛理、禅宗皆通的王维;还有集诗词、书画、文章、篆刻、酿酒、工程建筑、佛、儒于一身的苏东坡。后世对徐渭书画的评价最高,齐白石老人称徐渭的画“能横涂纵抹,余心极服之。”说“恨不生前三百年,或为诸君磨墨理纸。”他的字与画用墨之老辣,触纸之气势近距离观看,真有笔走龙蛇之感。
青藤书屋之名源于园中池边有株青藤,是徐渭手植,枝干弯曲连绵,交错纵横,至今长势甚好。虽然书屋于一九六七年被毁,但其中的题刻石栏、青藤小池、楹联牌匾都保存下来,徐渭的真迹在其中得以熠熠生辉。后人加栽了翠竹、芭蕉等植物也衬得“自在岩”、“天汉分源”等题字愈加清雅。斯人已去,书屋仍在,仿佛正印证了徐渭写给他最喜欢的这方小天地的诗:“吾年十岁栽青藤,乃今稀年花甲藤。写图写藤寿吾寿,他年吾古不朽藤。”
热爱书法的父亲看起文人墨客的字画总是格外认真,第二天行程的最后便定在了他一心向往的书圣故里,也正好同第三天准备浏览的兰亭做个衔接。
顾名思义,书圣故里是王羲之的家乡。共四街六弄,前街后桥,也是绍兴文化保存最完整的街区之一。除青瓦粉墙外,每行一段路,便可以在屋子的白墙上看到王羲之书帖的印刻,掩映着树藤、小桥、流水,同绍兴著名的仓桥直街一般,皆是那屋临着水,水映着屋。有老人搬来藤椅在家门口安详静坐,夕阳送来的余辉洒在青石板砖上,如斑驳之上裹挟一瓣暖意,最是江南风味。
到书圣故里就不得不说一个故事。王羲之生活在这里时,有位老婆婆在桥头卖扇,到了傍晚也没卖出去几把。王羲之看到后告诉老婆婆说,他在扇子上题几个字,卖扇子时对人说这是王右军写的,扇子就能卖出去。老婆婆照做后,扇子果真被一抢而光,于是这座桥就被称为“题扇桥”,而老婆婆得了好处以后十分欣喜,又编了许多扇子想找王羲之题,王羲之知情后就躲进了一条小弄里藏身,等到老婆婆走后才回家,这条小弄就被称为“躲婆弄”。
书圣故里中有戒珠寺,是王羲之的故宅;宅边的墨池,传说是书圣的洗笔之所,父亲还笑说要带把毛笔沾点灵气。只是现如今,墨池已成为了碧水鱼池,只余墙头墨池两个大字,见证曾经的故事。
第三日正逢农历三月初三,是中国传统的上巳节。古人将这一日与九九重阳相对,一是春游、一是踏秋。在这一天有水边饮宴、游春的传统。《论语》当中写:“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上巳的场景。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诗经》中的《溱洧》写:“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是少男少女在上巳踏青时相爱的故事,风雅浪漫,这才是真正的“中国情人节”。
千年前的东晋,王羲之于这一日邀请朋友谢安、孙绰等42人聚于兰亭,行修禊礼并饮酒赋诗,又将诗文编成《兰亭集序》。传说王羲之乘酒兴用蚕茧纸、鼠须笔一气呵成,写出了行云流水的28行、324字,成为千古名作。只可惜真迹到了李世民手中,他对其推崇至高、爱不忍释,竞将兰亭序用来给自己殉葬。所以后人已经无法再瞻仰到《兰亭集序》的真容了,现在流传的是包括神龙本、定武本等在内的五个古人临摹版本。即使只是临本,也处处透着天然之气。难以想象王羲之真迹“清风出袖,明月入怀”,该是何等绝妙。
游览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兰亭正是一年一度的书法节。我与父母一行为避开人流,便早早出发,先看到了著名的“三碑一序”。入门后沿小径漫步,不久可见第一个名碑“鹅池”碑。相传王羲之十分爱鹅,这石碑上的“鹅”字是自己亲手书成,而“池”则是由自己的小儿子王献之写的,所以此碑又被称为“父子碑”。石碑旁的池子中,几只大白鹅上下俯仰,红掌戏水,叫声嘹亮如歌。而再往前行便是康熙御笔所书的“兰亭”碑。文革时,兰亭碑被砸裂成四块,虽在80年得到修复,但永远留下了“兰”字缺尾、“亭”字缺头的遗憾。
“三碑”中最后一碑“御碑”,正面刻的是康熙于1693年所临摹的《兰亭集序》,背面刻的是乾隆于1751年游兰亭时即兴所作的《兰亭即事诗》,康熙字秀雅,乾隆字华贵。据说这面御碑的留存也着实不易——石碑在文革期间险些被毁,多亏当时在兰亭驻扎的血吸虫防治所医生连夜在碑上涂了石灰,用红漆写上毛泽东的《送瘟神》和“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才得以保存。
三碑附近,有后人纪念王羲之的王右军祠;还有一脉流水呈“之”字形,就是著名的“曲水流觞”。古人便是依次坐于水边,在酒杯里倒上酒,让其从上游缓缓而下,在谁面前停住,谁就要作诗,作不出的则罚酒三觥。因举办书法节,这里汇集了众多人流,各路“艺术家”身着汉服于水边挥毫泼墨。
当初王羲之与朋友们的会见恐怕就像现在的死党们挑个好日子出去逛逛街、吃吃饭、唱唱歌一样平常,现今却变作了主持演出的大排场。艺术是需要天赋与灵感的,情之所至、兴之所起方能任意自由。一众保安拦截、众多媒体采访,游人们观看热闹,在这样的环境下写的东西真的是性情佳作吗?
御碑亭往右可见千竿翠竹,通向琳琅满目的碑林;往左则有道临溪,通向书法博物馆。《兰亭集序》中写:“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正是于这向左之路上阔目所及。山是层峦耸翠眉峰聚,水是静水深流眼波横,行人从水面的石板路上一一走过,欢声笑语回荡在这山野间,远比书法节那刻意的排场来得真我自在。
结束了兰亭的旅行后,我们乘公交往绍兴的另一典型老街——仓桥直街吃午饭。饭后,往劳动路而行,前往挨在一起的周恩来祖居与贺秘监祠。周恩来祖居是一幢坐北朝南的三进建筑,一进为台斗门、第二进为大厅、第三进为平房。周恩来在1939年曾回到这里,接待亲友、各界人士,并填写了周氏宗谱。
贺秘监祠则是唐代诗人贺知章的行馆。脍炙人口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说的“乡”就是现在的绍兴。贺知章此人生性旷达,谈吐诙谐,官路一直比较平顺。他的一生经历了高宗、中宗、睿宗和玄宗四朝,在长安的时间约莫有50年,贺秘监祠里记录了众多他写的诗和别人写他的诗文。唐玄宗称贺知章:“礼学之司,文章之苑。学优艺博,才思高远。”观之如是。
在绍兴的最后一日,我们游览了柯岩、鉴湖与鲁镇一线。柯岩与东湖有相似的由来,这里原是三国时代始的开山凿石之处,经过千年风霜与人力形成了众多“石”景观。为人称道的奇石“云骨”是隋唐年间的工匠经由祖孙三代雕刻而成的。“云骨”下窄上宽,一看如一株加大版的仙灵芝,再望又如啸天长龙,可谓巧夺天工,远近高低各不同;而另一石景观弥勒大佛则神情平静安和,我看着他时正有一只雀鸟扑棱着翅膀,最终停歇于佛的手上,此构境真天赐之作、神来之笔。
壮观的石景背后,是国内最大的仿唐风格建筑——普照寺。寺庙依山而建,大气恢弘;红墙青顶,飞檐翘首,层次分明。有18尊石罗汉列坐寺内,嫩绿的爬山虎沿寺墙蜿蜒而上,衬着一点香火和诵经声,更显寂静。
出寺往前行,进入到越文化景区。青青杨柳旁,一湖春水漾着绿意,登上小桥可看到湖的一端围成一个越国女子的头像,就是“越女春晓”。再前方的越中名士苑里立着绍兴名人的造像与碑刻,在这块土地你仿佛可以看到历史中那耳熟能详的桥段:勾践卧薪尝胆,西施洗浣轻纱,文种鸟尽弓藏……这里涌现了王羲之、贺知章、陆游、徐渭、陈洪绶、任伯年、蔡元培、徐锡麟、秋瑾、鲁迅、周恩来、钱三强等众多名人,当得起“人杰地灵”四字。
站在细瘦的古纤道上,身周是浩淼鉴湖水如月;在鲁镇拱形的古桥边,看画舫、乌篷悠悠而过,在水面上留下长长的波纹。那水鸟衔鱼在鉴湖之上也显得优雅,那鲁迅笔下嬉笑怒骂的人物文章都成了鲁镇酒瓮里的珍藏。
最难忘的却是离开绍兴时,满城柳絮纷飞。上一次遇见这绿与白交融的景色还是在帝都长长的胡同巷子里。
柳本有送别之意,在车站哼着歌和这趟旅途说再见,想来也颇有几分应景。倒又忆及梁简文帝萧纲几句无关紧要的诗来:“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2016.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