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我是怎么认识他的?让我想想。那年,我大三,有一次走在路上,被人抢了手机。孟浩,仿佛从天而降,追着抢我手机的人,把那人追得求饶。
后来我常想,孟浩就是那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的盖世英雄啊。
一年后,我成为他的女朋友。我们相恋了六年,然后分手。至今,已有五年了。但,这人从闯进我视线的那一刻,便闯进了我的生命,从未离开过。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想起五年前那个明丽的下午,我艰难做出决定,毅然决然地离开他。正如十一年前,我傻傻地不顾一切地爱上他。
那天他找不着我,一定很着急吧?那个晚上,还有后来无数个晚上,他是怎样度过的?
五年来,每思至此,我总心疼得不能自已。假如一切可以重来,我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面对那女孩无辜的眼神,我无法狠心。其实让孟浩未来的人生,面对一个残疾女孩,是不是也不公平呢?那么,离开与留下,都不能圆满。我可以怎么办?我心痛命运对孟浩下的重手,如果可以,请让我挡了这重重的一击。
那女孩叫紫馨,孟浩与紫馨的父辈是世家,他俩青梅竹马,大家都认为他们是最般配的一对,两家也默认了这种关系。
紫馨喜欢孟浩,但孟浩只把紫馨当妹妹宠。孟浩未与我恋爱时,我便知道紫馨这美丽的姑娘。当时我还笑孟浩艳福不浅。反而是与孟浩恋爱后,我自己也烦恼起来,我该如何面对紫馨好。
后来紫馨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孟浩才长吁一口气,觉得在那样的环境里,美丽的紫馨应该能遇到让她心动的男孩。
谁想到,幻海发生地震时,紫馨刚好在家,为了救孟浩的父亲,她被一块木板砸中耳廓,听力神经受损,失聪了。
这是一个噩耗,从事音乐的人失去听力,那是何其残酷?紫馨来上海治疗。孟浩的陪伴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紫馨不知道我的存在,在那样的时刻,又怎敢冒险告诉她我的存在?孟浩太为难了。让他抉择,太残忍。我只好逃走。
我不想走的。
要知道,这六年,哪是什么六年?是我的天荒地老啊!
要知道,离开他,哪是什么离开?是血肉模糊的剥离啊!
要知道,与他相知相恋,哪是什么相知相恋?他就是活生生剔取灵魂的魔鬼!
这一走该遥遥无期了。
我停了家里的固定电话,换了移动电话号码。把枕头、床单、衣服和一些贴身旧物打包了,开始了没有目的地的旅程。
我在某地停留几个月,甚至一年。有时去山区学校支教,有时去某个小镇发呆。我写作,给杂志社投稿;偶尔也画画,把画作放在当地画廊卖。
在物质上没什么追求,这些稿费及卖画的钱,加上本来的积蓄,暂时还不觉得经济困顿。
只是颠簸流离的生活里,常有那么一点落寞,在夜深人静之时袭来。那些疼痛沁入骨髓,有时痛得叫出了声,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鸟,一只只,化成犀利的剪影,把月亮剪成一块块银色碎片。
两年后,我看到朵朵草原的故事,便找到梅朵,帮助她一起做孤儿学校的工作,这两年里,为了筹集学校经费,为了做藏民思想工作,我学会了骑马,经常跑很多的路去很多的家庭。
每天给孩子洗衣做饭上课,常常困到脑袋一粘枕头就睡着。我仿佛忘记了以前的事,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汉族女子。
本来,这样下去也挺好的。但在那海拔近4000米的高原里,缺氧让我的身体越来越差,肺虚弱让我咳嗽不止,除了自己没办法休息,也影响别人。所担负的工作也开始力不从心,最终我遗憾地离开了朵朵草原,辗转去了一些小镇后,才来尕日唐的。
孟浩不知这些吧,他不知道这个他一直想呵护的女人,走过那么多的沧桑与苦痛。
他不知道就好,他知道了一定会难受的。
我不想他难受,我只希望他快乐。多久了,我不敢这么纵情地想他,生怕他的影子在思绪里涨得太满,我会自私到跑回去找他。
想到他,我心底柔软,感觉有了一丝的暖气。他本是我的阳光,我的盖世英雄。可是,英雄现在怎么了?这样一个寒冷的午后,我静静地想他,又忧伤又快乐。
光线越来越暗,温度似乎又降了许多。我已经分不清时间,又一个寒冷的夜晚要来了吧?我思绪依然活跃,但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四周寂静得像个无底深渊。今天会是我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晚上吗?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我见着那缤纷的雪,飘啊飘,像梨花一样在飞舞。那样的雪,应该是温暖的,美丽的。
我不能睡,这一睡就醒不来了。我摸索着,触着袋子里那块巧克力。孟浩他一定不愿看到我死的,我死了,他会多彷徨多伤心多绝望?
他刚才听到我的声音了,他会寻来。我不要他见着我冰冷的尸体。
只要一想到他与我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我心口又酸又软,我几乎能觉着他的气息。只要想到他在某一个时刻,心底会闪过我的影子,然后嘴角有了微微的笑意。我便觉得我该好好活在这世上。
我还要把我的《暖雪》送给他的,我说过,要送给他一幅作品。
孟浩是个商人,但一点也不世故,他常推掉不必要的应酬,有时间就陪我。他很支持我的创作,他欣赏我的作品。他经常得意地说,我要把老婆的画挂在办公室里。让全世界知道我的老婆是画家。
他让我送一幅油画给他,我以为那是恋人间的玩笑。就说好好好,到时专为你画一幅雪景。
我与孟浩确立恋爱关系就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我把巧克力塞进口里,香甜马上弥漫开来,味蕾幸福得让我浑身颤栗,一股力量重新注入我身体里。
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是谁?孟浩吗?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捶了一下。我是在梦里吧?怎么可能?!噢,不可能的。他应该还在遥远的上海。
“小北——”他喊我呢——那声音,从哪里来?在耳边,还是在心底?我是出现幻觉了吧?我缓缓睁开眼,我在哪里?还是在尕日唐的大雪里?没想到毡房里光线充沛,外面好像有阳光了。
风停了,很静,所以有一点声音也显得那么真切,外面果然有人,是孟浩吗?我想支起身体,但实在不够力气。
笃笃,有人敲门。孟浩——我努力想喊,但喉咙像被堵上,发不出声音。接着帘子一掀,“哗”地一下,阳光像浪一样涌进来,落得我满脸满身都是。
我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我一手挡住脸,一手伸出去,希望能抓住来人。谁想到我的毡子被狠狠掀开,一个带着四川口音的人喊了声:“强哥,这里有个女人!”
不是孟浩!我心一紧,从指缝看出去,几个黑衣人立在我床头,长得五大三粗的。什么人?坏人吗?我想起身,但我的肉体根本不受意志控制。
我移开挡脸的手,看到远一点的地方,站在门口光线里的那个剪影,有高大挺拔的身材,极短头发,那轮廓,不是孟浩是谁?
我看着他,笑了,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强哥!”还是那四川口音往门口喊。“喊什么,闭嘴!”门口那人一声断喝,快步向我床边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