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者说

人都一样,月亮一升,心就蠢蠢欲动。

有的时候,张唯极其热切地盼望黑夜到来,因为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在入睡时刻全部终结,至于前一秒的喜怒哀乐与七小时后的卷土重来都可以暂时放放。她对这种自欺欺人的逃避乐此不疲,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所有的小忙碌都被搞得风风火火,所有的小闲暇她巴不得都拿来神游、听歌、瞎矫情,这就是她所谓的享受宁静。可是她的生活一点也不轰烈,本就安静到平淡。

每晚从自习室走出来,张唯总会不自觉地抬头看看有没有月亮和星星,这绝不是因为丁奇,张唯本就喜欢这些春花秋月的东西,只不过因为丁奇说没有月亮明天就会倒霉,所以她才愈发爱看月亮。丁奇说这话的时候竟有些孩子样的认真,张唯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

而中秋之后,张唯忽然发觉,大概每个女人都喜欢月亮。也许她之前对丁奇提起的月亮句句都戳进他的回忆,在夜里勾起他越理越乱的情绪,而丁奇对她提起的月亮也来自他回忆中与她无关的部分。所以张唯再看月亮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复杂感情。

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张唯喃喃到。

张唯与丁奇的事情要追溯回两年前的五月。

现在想想看,一直是张唯挑的头,是她先招惹的他。

也许当初她不该在高三的英语教研室里注意到邻班的他,不该在跑操结束的人群里对他笑,不该在走廊尽头的窗口跟他聊天,不该主动转交他们班的英语报纸,不该错杂这些心思、分散本就紧张的精力。她觉得自己是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丁奇,也许是因为分英语卷子时他好看的手指,也许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又也许是她自己在枯燥的高三生活里疲倦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上丁奇,到现在也说不出来,也许爱情真的只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能维持多久,她也不知道,不过也不用她知道,现在他们已经没有维持的必要了。

那段时间张唯觉得如果喜欢一个人,连老天都会眷顾她,连续几次同场考试让张唯觉得也太巧了吧。她依然记得那些对视。有一次她坐在第四列倒数第五排的位置,丁奇从隔壁班后门走出来,还没下课的她在高高的书摞儿间轻易捕捉到他张望的眼神,张唯回想对比着那些曾经的画面,发现丁奇的眼神一点也没变。

他们认识之后的课间,丁奇总会站在走廊的栏杆那里,与他们班男生聊天或者“看风景”。张唯自然懂得那些意图,她也巴不得见到他呢,于是有事没事就去水房接水或者去上个厕所,以便“自然而然”地路过他,然后俩人“顺理成章”地打招呼、微笑或者闲扯。有一次课间,张唯接水回来,丁奇拦住她问她吃不吃口香糖,说着拿出一片炫迈递给她,张唯接过口香糖,看了一眼包装纸上的字,抬头笑着对丁奇说,“给你个机会请我吃饭!”。那张绿色的口香糖纸,张唯一直保存着,贴在她蓝色本子的左页,右页是一篇类似于情书的随笔,里面提到的少年就是丁奇。丁奇已经请张唯吃过饭了,至于她为什么还留着这张纸,大概是因为上面还有另一句话,“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也不会做了”,作为“玛丽苏患者”,张唯执拗地认为这句话还用得到。

区里模考后的下午,他俩又在一起闲扯。丁奇没话找话又也许是急于了解般地问张唯喜欢的歌喜欢的颜色。他把她手机号倒背如流以表心意的小伎俩,张唯第一次见到,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感动。谈天让他们错过了老师们唱的改编版《时间都去哪儿了》,只是远远地听见走调的歌声。张唯还记得丁奇说他曾经是个叛逆少年,他想把这首歌唱给他父母,张唯同样是哭笑不得的点头。

张唯完全不了解他的过去,丁奇也完全不了解她的过去,他们所拥有的不过是对彼此的主观感觉,缥缈而单纯,固执而青涩。他们真的喜欢彼此吗,他们在整个高中三年的最后一个多月里相识,然后断断续续忽近忽远地联系。张唯甚至开始觉得,他们喜欢的只是旧时光,他们存在于彼此的旧时光里,于是捎带着喜欢彼此。

后来在毕业典礼上,张唯知道了改编版的歌词是“北街蔷薇又开花”,而在北街本校的两年时光,他们毫无交集。

七月的晚上,月光与灯光混杂,张唯与母亲站在公交车站,一边等车一边与丁奇聊天。自从上一次丁奇来张唯的学校给她送《查令十字街84号》之后,他们俩已经快两个月没见面了。

他们看完《西雅图之不二情书》后,丁奇问她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电影里的爱情吗,张唯毫不犹豫地说相信,而丁奇似乎更现实一些。丁奇买给她《查令十字街84号》,自己却更喜欢看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和谍战悬疑剧情片,后来张唯试图读一读《解忧杂货铺》,可还是转向了杂文小说与文艺片。

那本《查令十字街84号》的蓝色封面让张唯爱不释手,可是书里的女主海莲·汉芙并不让张唯喜欢,她觉得那书信里的暧昧算不得爱情,而且女主与男主最终也没有在一起,不像电影,有一个浪漫圆满的结局。但这本书一直放在她的枕边,连同里面夹着的口香糖纸,很久没有翻过了。

79路公交车缓缓驶来,车上人不多,张唯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街景熟悉到闭上眼也知道到了哪里。

张唯手机屏幕一亮,丁奇发消息说他在想一些事情,想了好久,张唯问他又怎么了,很久之后,丁奇发了一段长长的话给她,说,“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吧”。张唯脑中一震,觉得自己僵住了十秒,有些不知所措。母亲还在不时地跟她说话,张唯勉强与母亲嗯嗯啊啊,心里却翻江倒海,捏着手机发愣。张唯觉得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冲进太多太多的画面与想法,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表达。

对于丁奇的反常,张唯早有预感,毕竟女人的直觉不是盖的,从他最近懒怠的语气中也能轻易看出,但她没想到这一次丁奇居然不对劲到这种程度。

也许两年前张唯不该戏谑般地遮掩自己的真心,不该那么犹豫,不该在高三暑假里拒绝了他,不该在电话里嘴硬说“不想你”。她旧手机里发给丁奇的最后一条短信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然后居然真的就不再接通了。也许丁奇不该这么快知难而退,也许张唯的态度实在太模糊了,也许她的表现在丁奇看来分明是委婉的拒绝,可是用张唯的话说,在她马上要接受的时候,他却消失了。又也许一个多月以后,当她知道丁奇有了女友的时候,不该装成无所谓,不该违心地赞他秀的恩爱,而她自己则用了好久才基本回归正常。也许她比较适合暗恋,从没想过争取,只静静地淡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也许她当初不该看过宋小宝的小品《吃面》,那样她就不会忍不住给丁奇的那条说说点赞,那样他也不会想起来再找她聊天,在一个他与女友分手不久还没痊愈的时段,重新找到这个早就不再期待早就接受了的张唯。

当丁奇重新找到张唯的时候,张唯是有些诧异的,“刚秀完恩爱就分手?刚分手就转向来找我?”张唯心里并不接受。直到后来有一天丁奇来学校找她,他们坐在湖边的树林里,张唯看着他的眼睛,发觉自己正渐渐重新喜欢上他,心里封藏了的感情被重新唤醒。

张唯后悔没早让丁奇去听听那首《一往情深的恋人》,她觉得自己心甘情愿的傻有一部分是来自于这首歌。既然所有的爱都是冒险,那就心甘情愿。她心甘情愿地喜欢他,尽管这种结局她不甘愿,但全盘接受。两年的时光里,他们是彼此的背景,在各自的生活里偶尔被想起。当他们各自看过一圈风景兜兜转转再回到原点时,他们还是他们,却遇不逢时。她不怨他,也许他路过的风景太美。

张唯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来跟丁奇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说过“混蛋你不欠我的”。张唯觉得他们应当见一面,这样结束未免有些潦草,而且张唯在这一晚之前一直在想念他,而且她打算把那张口香糖纸还给他,算是了结,又期望是挽回。于是她提出要见面,丁奇迟疑了一下仍然同意,说“你叫我我就出来”。

那天晚上张唯一点多才上床睡觉,没有回复丁奇的晚安。她很平静,只是无奈地苦笑,却发现流出的眼泪也很平静。她望着窗外安静的楼群,终于沉沉地睡去,明早还是阳光明媚不是吗。

第二天上午,张唯在双层巴士上倚着窗,发消息给丁奇,“我们还是先不见面了,改天偶遇吧”。这算什么呢,见了面说什么,微笑着说什么,在这种告别中收获他的第一个拥抱吗?嗬,这怎么可能。他们的爱情单纯羞涩到憋在心里,连一个牵手都还没来得及,既然要断还是干脆些。丁奇回复了“嗯”。再无下文。

如今张唯总算真正知道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从三月的春天到此时的深秋,时间有些恍惚。那些无病呻吟的情歌还真的不是没病,而是病得不轻,那些歌词居然刻画得如此抓心,把她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好几次一进商场就听见薛之谦,张唯都怀疑广播间的人是不是一直失恋。她觉得薛之谦的歌太低沉,从来不听,而丁奇却喜欢。现在张唯觉得丁奇给她唱过的《刚刚好》根本不全是表白,而是余地,是心虚,是坦白,剩不多也不少,还能忘掉,不是吗。

   暑假的日子,自由而散漫。张唯独自在家的时候,竟曾经哭到不行。一周后,她确认自己已经回归正常,平静地度过了七月,却在八月的某一天又莫名其妙地哭了好久,又在九月十月里看见悄悄蔓延进时光间隙里的他的身影。

那段时间张唯始终活跃在微博里,之前只是随便逛逛,现在则是有事没事就更新条动态。她需要刷一刷存在感,发泄心里乱七八糟的矫情,却不敢在朋友圈或空间里,她不想被太多人打扰,也不想刷屏了别人的空间,她的感情不需要被无关的人看到,只她自己就够了,或者有他更好。

他们现在已然成为半个点赞之交。两人都特别关注了对方的qq,刚分开那阵,张唯成天在空间与朋友圈里发动态,可是没等来丁奇的点赞。直到九月的某一天,丁奇突然赞了她的一篇日志,一篇她拐弯抹角看似是李健演唱会观后感实则是处处写丁奇的分手后感。那天张唯正在忙学院里的杂事,突然在“与我相关”里看见丁奇的头像,她受宠若惊般的高兴了一天,“可是点赞算什么,有本事你发消息啊”。她不知道那篇日志丁奇能否看懂,看懂的话却没有下文,是否意味着全剧终。你看,张唯还有些傻傻的执念。

而自从张唯转战微博以后,丁奇也在微博上活跃了不少。最近丁奇俨然化身为秀女神的宅男,口口声声的爱女神,或者与不同的女生互动。张唯悄悄查看丁奇的粉丝与关注,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丁奇秀女神,张唯给他点赞,不是赞他女神,而是让他知道她的存在。张唯似乎越来越看不清丁奇的内心了,有的时候很欣慰的笃定,有的时候却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大概还放不下他,那他呢。

朋友不知趣地开着玩笑,丁奇的名字被多次提起,张唯向来好脾气,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不过有时张唯反倒希望他们能神奇地搞到丁奇的联系方式并向他乱说,或者以大冒险的形式让张唯被迫拨通他的电话,然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重新与丁奇说上话。张唯还执拗地认为,她与丁奇之间只差一个机会,只要这个机会一来,他们就能重新开始,一旦开始,他们定会倍加珍惜彼此。

周五晚上,张唯坐学校班车回家,一个半小时的漫长堵车之后,车子在十字路口右转。然后张唯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红色艺术雕塑,跟丁奇发给她的照片里的一样,跟丁奇发的微博里的一样。车子在路灯下行驶,光映在张唯的脸上忽明忽灭,红色雕塑的背后是灯光通明的图书馆罢,还是教室罢,每一扇窗户都亮着,整齐的亮着,若是停下车连窗里人的模样都看得见。“路过了你的世界,傻傻地像路过了你。”张唯似乎看见了这里白天的情景,看见丁奇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用手机全景模式拍摄云彩的情景。车子驶离,这路线张唯先前从没走过。想必这是丁奇回家的路线罢,张唯悄悄地想。他们离得太远,他们的路线难得有交集,所以张唯知道他们偶遇的几率微乎其微。可如今她来到他学校门口,在一个堵车的夜晚悄悄经过,有那么0.1秒钟,她与某时某刻的丁奇面对面而过。

然后她开始期盼下一趟班车。

有人说从失恋阴影走出来需要恋情时间的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那么张唯需要的时间则是三个月,其实也许她需要九个月,从他们相识开始计算,但是二次深化与抽离之后她需要更长时间罢,而丁奇是不是比她更难过呢。

   那晚丁奇曾安慰她说有缘分的话会再在一起的,张唯只暗暗地翻白眼。缘分这种东西未免太缥缈,它若发生了就是一,若没发生就是零。有人说缘分需要制造,张唯试过,也许不够天时地利人和,并没制造出来。缘分是不可控的,是随心的,是三尺神明赐赠的,不然他们同场考试的巧合如何解释。张唯相信,他们的缘分进度条还没满格。只要他们彼此或者一方心里还留着对方,就总有产生新交集的机会。只不过神明还在考验人的心诚不诚,又或许他们彼此已经见过了,在某个路口相距了五百米,在红绿灯的车流里一前一后被车玻璃挡住了,又或者在梦里遇见了。

张唯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她还在隐隐期待着什么,说白了,她还是在等待番外篇。

……

写这些文字时,张唯脑子里飘过高三的云,亮过街边的灯。丁奇的笑容当然清晰,只是她很少再去想起。她记得某天早晨她睡眼惺忪里接起丁奇的电话,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梦。她记得电话里的表白,他问她喜欢他吗,她笑着回答,“嗯——”。

   他闯进她平静的生活,让有他的日子渐渐成为她的习惯。如今她又渐渐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用新的平静覆盖她偶尔波澜的心。

   有人说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不过是不甘心与遗憾。她不能活在回忆里,也许总有些人要经过彼此的生命。

爱情里的人是不是都傻,他们什么时候能长大。爱情到底是什么呢,他们何必坠进情网。

今晚的月光好亮呢。

我,是不是在想你。

好久不见呢。

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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