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子是秋天来的,这孩怕生,跟在老村长的后面躲着不敢见人,老根叔头一眼便瞧见了他,眉目还算清秀,就是太瘦,怕是干不得庄家活,难养活。但是想到她那妹妹,只能叹了口气把人领了进屋。
他妹妹嫁到外地二十年了,早些还有口信传回来,说过的很好,男人在县城里上班,盖起了一层平房,生了娃之后,她便在家带孩子。之后便没什么信了。
直到两年前,听去过江城的村里人说,男人出了车祸死了,又有口信传来说那人赔了不少钱,该是够娘两生活。
老根叔倒也没太放心上,当初他是极不同意妹妹跟着那外乡仔。
可是祸不单行,一个月前又传来消息,妹妹也去了,她在县城里一家饭店里做些洗碗拖地的活,一天店里停了电,她打着手电去弄那配电箱。
那东西那是她一个乡下妇人能弄的呀,老根叔痛心又来气地跟人说。那边公婆家的亲戚都没人管这孩子,政府一查,这还有他这个大舅,便托人问了问,愿不愿意抚养这个孩子。
“这还用说嘛”。老根叔跟人讲。
那阵刚打完谷子,老根叔一人生活,种的地不多,春子来的时候庄稼早已收完。老根叔便叫春子在家帮着晒谷子。
“拿那耙子,一两个钟头扒一下,谷子翻一翻,就要得,锅里还有饭,菜也有,柴在后阳沟,起火的话抓两把沙毛刺,我得晚上才得回来去了,得上梁看看蜂桶”。老根叔说罢,便直顾去牛圈牵牛往山上去了。(耙子,晒谷子用于翻动谷子)
春子看着老根叔牵着两头黄牛走远,转眼看着倒在地上的耙子,他想着老根叔刚刚做过的扒谷子的动作,想是不难。只是他从没烧过火煮饭,又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顿时朦胧起来。
他寻了一根小板凳坐在该洋上(该洋,农村木房子前与院子有一个落差,用土,水泥筑高,与门筵同距离,防止下雨水漫进屋)。他呆坐了一个小时,便起身拿起耙子,寻了一个位置,开始扒拉起来。
这时,他看见一人从小路上走了上来,进了院子,是个女的。那女的斜着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那个,根伯伯勒”。
“那个,他上山去了,我是”。他慌张,不该如何介绍自己。
“你是春子吧,春花姐的儿子”。那女孩想到了他的身份,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他的窘迫,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那有大清早翻谷子的,才九点,太阳都还没热了”。那女的又接着说道。
“哦……”。他随即放下了耙子。
“我是你孃孃,以后看到我要喊云孃孃”。(孃孃,姐姐的意思)。女孩走到近前,笑着看着他,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腰间披着两把镰刀,眼神犀利,目光如炬,春子不敢与其对视,忙把目光看向那堆被初阳爬上半边身子的谷子。
女孩看了看他,又笑了笑,越过他,沿着老根叔走过的地方,很快消失不见。看着她走远,春子转过头又开始发起呆来,整张脸鼓着,没一会儿,眼泪便从他那张青涩而又不知所措的脸上滑落下来,他抬起手擦泪,刚擦去一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伤心地大哭起来。
哭过一会儿,眼泪干了。便又呆呆的发起楞了。
“春子”。忽地,他听到喊声,头侧了过去,见云姐又从小路走了出来,走到近前,说道:“走,跟我上山砍柴去”。
春子楞了下,“大舅,怕不让吧”。犹犹豫豫地说道。
“没得事,我让人跟他说声便是,走吧”。云姐正欲转身,似又想到什么,又说“去后面,拿把镰刀”。说完径直朝后院走了去,春子犹豫着跟了上去。
拿了镰刀,两人便奔山上去了。自小路下去,是一片翠绿的竹林,竹林中,有一颗偌大的核桃树,云姐指着那核桃树告诉春子,再过半大月,就有核桃吃了。春子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些许神采,问道:“这核桃树,不是别人种的嘛?”。
云姐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又是一笑,说道:“没有,是野生的,到时候核桃落下来,那个都可以来捡”。
“等哈走山上去,有野草莓吃,可比赶集买的好吃吧,你没吃过嘛”。
“哎,春子,你以后是不是就待在陈家沟了,你读几年级了,还去读书不”。云姐走在前面,每问出一个问题,便回头看春子一眼,来不及等春子回答,又径直转过头去,下个问题又来了,春子顿时语塞,想着该先回答她那句话是好,摸摸头正欲开口。
“你怎么不说话”。云姐又转过头。
“云姐,你,你说话太快了”。春子摸着头看着她。
“哦,快嘛”。
来不及等春子说话,两人已经走到竹林尽头,耳边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云姐顿时又说道:“捉鱼去”。
“我不会游泳”。春子弱弱地说,这孩怕水。
“怕啥子,不是深处斗得行,我们就在河边捉点小鱼小虾回去炸起吃就行”。
“不是去砍柴嘛”。春子疑惑地问道。
“下午去就得行,我上回砍了点放到那边山下得,不行就把那个背回去就是了”。云姐露出得意的表情,她走动时身体晃动,身后的镰刀碰在一起发出当当的声音,路边的一颗树枝上站着一支布谷鸟,小河与竹林擦肩而过,阳光透过竹林,落进河里,春子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容。
两人寻了小路下河,云姐首先脱了鞋子,接着回头去看春子,只见春子瑟瑟的站在后面,显得有些害怕。
“你没下过河啊,怕水?”。云姐问。
“嗯”。春子答道。
“没事,来,这水很浅”。说着便过去拉起春子的手直往沙滩上走。
“快,把鞋脱了”。云姐以近乎命令的语态讲到。春子只好脱了鞋。
“你个大男娃娃怕啥子水哦,我弟娃和一样大,天天泡在河头,那天叫他带你去河头洗澡”。云姐说着,不自觉两人已经走到水里,春子眼睛一直紧盯着河里,仿佛河里有啥东西似的,但是河水又清又浅,不急,人眼可以看到游荡的小鱼群。
“看嘛,有啥子嘛,水这么浅,不怕哈”。听着她的话,还有掌心传来的点点温度,春子感觉没这么可怕了。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拿个娄来网鱼”。云姐说完。取下了身后的镰刀,跳着便朝河上游跑了去,小辫子在后面胡乱的晃动着,在柔软的沙滩上留下一串美丽的足印,春子看着她的背景在河提上渐行渐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蹲下身去,双手作捧状,一下捧起了一只小鱼,他笑,脸上露出一个月牙似的酒窝。连忙捧着小鱼跑上沙滩,把小鱼放在沙滩上,用手刨小坑,又把小鱼放进去,从河里浇了水进去。
另一边,云姐跑上河堤,又绕到竹林里,竹林里的小路上站着一人,正是老根叔。
“老根叔,那”。云姐伸出手去。老根叔从包里掏出两块钱,放在了她的手心上。
“老根叔,你咋晓得春子怕水哎”。云姐问道。
“你春花姐给我写信嘛”。
“那些信,你不是都叫我烧了嘛”。
“哦,你肯定看过了”。不待他答,云姐又自言自语道。
说罢,便又朝着原路返了回去,她再次到达那片沙滩时,春子正盯着他的小鱼看,两个小眼睛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