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岛,2017年4月3日
昨天,跟着家人一块去了祖籍扫墓,看到了姥爷、姥姥合葬的墓地。墓碑前些年由母亲的兄妹们出钱整修,阳光下,肃穆,庄严,在一片侧柏中看上去有些壮观的感觉。
我极少有时间来这儿。如此站在姥爷姥姥的墓前,是这些年来仅有的一次。上次来的时候,是姥姥去世不久,转眼就是十多年过去了。而姥姥,也已经去世快20年了。
我的爷爷奶奶去世较早,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就相继去世,因此,我对他们几乎没有印象。而姥爷姥姥不同。八十年代初期,姥爷家还住在祖居的房子里,那时候的那片城区还没开发成如今壮观的新居民区,那里的居民,基本上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而我,经常来姥姥家过假期,对姥姥家印象深刻,仿佛就是自己的家一样。
我姥爷家的房子,是他的祖先传给他的。高高大大的房顶上,都是老式鱼鳞瓦片,房檐下还有青石,架在青砖之上,上面还刻有一些花。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清代的山东民居建筑模式。可惜,后来城区发展,这些成片的老式建筑,统统都拆掉了,再也没有踪影。
站在墓前,浮想联翩,想起了爱讲故事的姥姥,还有悠闲自在的姥爷,禁不住有些眼眶发热。母亲看到了我的表情,连忙走到一边,免得打扰我。我小时候,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我寄养在舅舅家,而姥姥,就成了我非常亲的亲人。现在抚今追昔,蜂拥而来的,是无限的怀念,脑海中浮现的姥姥,还是当年的样子,一头银发,带点黑色的头发夹杂在其中,白白净净的面容,微笑着。而姥爷的形象,就是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软缎褂儿,戴着老花镜,看书,喝茶。
突然想起了姥姥家的大茶壶,那尊留给我极深印象的东西,于是就问旁边的表哥,姥姥家的那个大茶壶哪去了?表哥笑了,连说我发神经。他说,都多少年了,房子都没了,一件破茶壶,谁能记得到哪里了。我问他,当年拆房子时候,东西肯定要搬走的吧;他说,是搬走了不错,但大部分都清理了,因为没地方放,也没人要,经姥姥(也就是他的奶奶)允许,都卖掉了。
可惜了那些家具了:老式八仙桌、太师椅、高高的条几,还有明清时代传下来的坛子、茶叶瓶、茶盘;还有一些铜质的东西。这些,都随风而去了,让我难过。
姥姥家有三套茶具:放在八仙桌上的,是一把提梁大茶壶;另外一套小的扁圆茶具,是姥爷自己用的;还有一套紫砂茶具,也是姥爷自己用。这把提梁大茶壶,是大家都用的,来了客人,也是用它泡茶,招待。
我费尽心机,也未能在网上找到同样花色的大茶壶,只能找到类似的,瓷色也不够白,插图也不一样;只能用它来讲述这个故事。
这把大茶壶,是我小时候经常端详的东西。它装的茶水很多,仿佛永远倒不完。每次我到了,姥姥第一件事,就是赶快刷这把大茶壶,我也跟着摆弄,能看见里面的边边角角有很深颜色的茶锈。刷干净之后,姥姥会用干净的抹布擦一下外面,然后从条几上的一个高高的瓷瓶里,倒出来茶叶,还要端详一下茶叶的颜色,然后放进茶壶里。水开了,冲泡,然后,放在茶盘里,等颜色出来了,才能让我喝。
而这个时候,我就会爬到太师椅上,趴在八仙桌上,端详这把茶壶的图画。它上面用蓝色画了一幅风景画,都是用短线画出来的,画面上是两个人,一大一小,背对着画面,在往画面深处行走。画面的深处,是一片树林,树林中,隐映着一片漂亮的房子。行走的大路,路边是一些垂柳,微风吹拂下,柳条在摇摆。
我也未能找到这幅画,只能找到一幅类似的来讲述故事。可惜,这幅画的画工和意境,要比我姥姥家茶壶上面的,差很多。
不知道咋回事,幼年的我,总感觉这幅画看上去很寂寥,给我一种孤独的感受。我会长时间地看,然后会问姥爷姥姥一些问题。比如,我曾经问过姥爷:画面上的人,在做什么?
姥爷说,他们在回家。天晚了,要尽快赶回去,不然在这深山老岭的,不安全。我接着问,回什么家,他们自己的家么?姥姥这时候会说,这是走亲戚啊,是去他们姥姥家啊。姥姥说,只有走亲戚,才会这么赶路的,平常回家,早就到家了,因为都过了吃饭时间了吧。
姥姥接着说,你看,那座小院,就是他们姥姥家,旁边都是树,跟咱们家像不像?凡是姥姥家,都是这样的,旁边都有很多树,而且路边还有条河,跟咱们家多像啊。
我端详着那幅画,深感姥姥的话才是实话。因为还没走到姥姥家,所以,有些寂寞感是可以理解的。我也是这样啊:没到姥姥家之前的路上,我也是这种心情的。
这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摸一下画面上的两人,一般会被烫一下,缩回手。姥姥倒出来绿色的茶水,在干干净净的茶杯里,充满着香气,只要喝上,就会有一种小孩子才有的那种幸福感和充实感。
是啊,我终于到家了,到了姥姥家了,还喝上了热热的茶水。看到画面上的两人还没到家,我也替他们担心。
但我知道,他们已经看见了自己姥姥家,那就离到家不远了。于是,自己的心情就转好了。
雨之岛,2017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