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蛮爷一行走了,或许她们自己心里并没有当成一回事,而雷奶奶,甚至是雷爷、草儿娘和三柱都觉得过意不去——“蛮爷、蛮奶奶是多好的人啊。”,“都怪根儿这三代单传的臭娃子,过分地荒唐了。”,“真不落忍啊,她们一大家子乘兴而来 扫兴而去,这叫什么事呢!? ”
草儿却只为根儿哥哥感到难过,“没错,根儿哥哥这一回确实是把所有人的兴致都给玩儿瞎了呢,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后果,给大家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即使这样,难道大家就可以顺口给他加上一个‘邪性’的坏标签,让他抬不起头来?难道就必须承受大家一致给予他的藐视吗? 毕竟根儿哥哥也是无心的过错吧,他又何曾想过 要把自己和别人都弄的脏里吧唧 狼狈不堪的呢?草儿可以理解根儿哥哥——既然只是无心之过,却又需忍恶名之罪,何其不甘!可是草儿无法理解所有的人都在事件仓促发生的当下,就从自己正义凛然的心中瞬间反应出来严厉、责备、呵斥甚至是惩罚,为什么就不会萌生出一点点的原谅和同情,甚至是抚慰与帮助呢?本来是一个人的无心之过,反而演变成所有人的无心之错,竟发展成不可挽回的扫兴结果,何其惋惜啊。草儿甚至偷偷地担心根儿哥哥:如此地遭受屈辱,没有人可以理解,没有人可以倾诉,境遇何等地孤独啊,他那颗小小的心儿究竟还能不能承受得住呢。”
草儿呆呆地坐了一下午,也只能是一个人想想罢了,他绝不敢对大家说出半个字来,就仿佛是在巨大的地球旋转滚动面前,自己是何等的渺小,根本就是无能为力,浑身也只剩了 那一丝一丝地担心,以及一点一点地纠结罢了。
一枚金黄的落日,正在无力地缓缓西沉,而一大片艳丽的晚霞才刚刚开始了它的绚烂,此时的瓦屋院,被柔美的杏黄色的光浸漫了,仿佛格外地宁静、祥和。
“当啷,啷”,瓦屋院的院门上的大铁铃铛响了一声,稍歇片刻,又是一声,草儿从玻璃窗看到大柱和二柱走进来了,大柱走在前面,一边走着一边还甩了几下额角的头发,头向一边歪着,脊背略微有一些驼,而二柱却是挺了个肚子,晃荡着双手,两只眼睛毫无定数地四下打量着什么,草儿“噗嗤”一声就笑了,“娘啊,你看我这两个舅舅,一块从工地收工走路回家,一前一后,中间的距离倒是相差了十好几米呢。”,“看把你笑成个甚啦,这有啥稀奇的,这两兄弟从小就尿不到一个夜壶,张家巷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呢? ”,草儿娘说着就把草儿往炕中间抱抱,而草儿却偏偏要向炕沿边凑过去,“我要下炕,我要找大柱舅二柱舅哩。”
草儿说着话就下炕堵在了屋门口,“大柱舅,我瞧瞧你的衣服兜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草儿,你瞧这是什么?”,一本正经的大柱神秘地从裤兜儿里取出了一样东西让草儿看,“你这是做啥嘛?只带回家几块破石头,不稀罕!”,大柱看草儿不高兴了 嘟着嘴,“别急嘛,你瞧,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我在山上的工地找到的宝贝呢,这白面色调的石头,是可以用钢锯条裁成细条条当笔,三柱还有你上学以后都可以用它在石板上写字哩。”,“还有这块有点透明的石头叫马牙石,可以与铁器击打摩擦出火花呢,早些年老人们都使它点火,不过现在用火柴了,我现在就送给你玩儿去吧。”,“二柱舅过来,我瞧瞧你的裤兜儿有啥? ” 草儿放过了大柱却又把二柱堵在了门口,“哈哈,我一路平平安安地回来,家门口遇到‘劫匪’啦? 投降!我投降啊。”二柱嬉笑着就从裤兜儿里往外掏东西,“呵呵,臭小兰花烟,我才不稀罕它呢!”,二柱再掏,“豆豆吗? 啊!是黑豆豆!可以吃吧?”,撇着嘴巴的草儿瞧着二柱笑了,其实草儿早就知道二柱裤兜儿有啥——“黑豆豆!”
大柱平日里在工地的工作就是拉小平车,经常捣鼓一些石头、土块啥的,而二柱却是在工地上赶骡子车的呀,七十年代的车夫是很牛逼的,工分挣得最多,万一出远门还有补助,而在草儿眼里最重要的却是可以经常有豆子吃呢,这是因为车夫白天赶车,晚上要照料牲口,而牲口是生产队最金贵的劳动力,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也要保证牲口每天都吃,二柱经常在往牲口槽里傾倒煮熟的黑豆时抓一把塞进嘴里或者裤兜儿里呢。
“还是人家二柱舅舅来的实惠,你瞧草儿乐的那样儿。”草儿娘呵呵地笑着对大柱说,“是啊,你那坏二柱舅舅!他那是占集体的便宜哩,咱可不学他的怂样儿。草儿,晚上我带你去看夜戏和摔跤,怎么样? ”,大柱一脸不屑地用眼角扫了一下二柱,悄悄对草儿说,“好啊,好啊,你们大人们都爱看摔跤,我还没看过呢。” 草儿欢喜地亲了大柱一口,也不知道大柱怎么想的,大柱白净的脸儿竟然红了起来呢。
“你晚上没事吗?有事就不要带草儿了吧? ”,草儿娘关切地问大柱,“不妨事的,跟草儿说好了的怎么能反悔呢?”,草儿娘与大柱背过草儿的悄悄话,草儿其实不用想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呢,草儿偷偷地乐着,他好想瞧瞧自己以后的舅妈是个什么样子哩。
晚饭时间比平日里早了许多,大柱吃过饭又是一通慢条斯理的捯饬,草儿急急慌慌地吃罢就去院子外面等着了,“行了,行了,黑天半夜谁能瞧得那么仔细哩,差不多就行了,还让一个娃子等你,真真儿地好笑哩。”,雷奶奶喊了大柱一声,“哦,草儿出去啦?” 大柱华丽的地转一个身,嘴巴一撅 ,一声口哨飘然掠过,一手拉起草儿就往外走。刚走进巷子,草儿远远地看到张家巷口有一个姑娘在张望,个子倒是与大柱也相配。姑娘最特别是一双眼睛,就像一汪清澈幽深的湖水,波光粼粼而绝无一丝的杂尘,“怎么才来呀,呵呵,还带了小孩儿?” , 就连那一声娇嗔的话语和“咯咯”地笑声都如银铃一般的纯净。大柱一手牵着草儿,一手牵起那位姑娘,一溜风进了庙会戏场,说是来看戏,可是,在观众最外圈的这三个人 却没有一个人对看戏这回事认真——大柱和姑娘相依相伴着看戏,那是在享受一种戏曲喧闹中内心的一份安宁,而坐着大柱宽阔肩头的草儿,却在戏曲锣鼓声的漩涡边缘 以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睛,尽情地释放自己对陌生环境的好奇心。
“大柱舅,不要看戏了,咱还是看摔跤吧? ”,或许孩儿家天性就没有耐性,或许看戏的人兴趣点各有不同,反正扛着草儿的大柱看戏没觉得累,坐着大柱肩头的草儿倒觉得有些乏了,“好吧,哈哈,没想到你这个娃子对摔跤这么大兴致呢。”,大柱扛着草儿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调头,向着另一个人头攒动的大圆圈走近,“看到了吗?”大柱问道,“看到了,看到了,两个后生在顶牛呢,哈哈,好玩!”草儿兴奋地颠了几下,“不要瞎来,好好看吧。”大柱刚说完草儿就安静下来了。
与其说草儿是因为大柱的叮咛而安静下来,倒不如说是因为摔跤场子里的精彩,“现在本镇队出场的是江湖人称‘快刀客’,外乡队经过认真讨论由啸林深处‘镇山虎’出场,裁判发令了,交手!哈哈,镇山虎刚刚是一个抓臂打头的一个外绊子,啊呀,快刀客躲过去了,咦,快刀客一个利落的下潜!抱单腿了,转圈,好!接着又一个手別子,太漂亮了,快刀客胜!连续放倒三个了!”,草儿眼瞅着那场上:两个跤手如扑向猎物的豹子般矫捷,像跳跃攀爬的猴子一样的灵活,真是过瘾啊,“外乡队又派出了一位,啊!这是谁啊?!一米九五的身高,二百七十斤的体重,哦,这是来自内蒙的勇士,号称飞天大漠‘擎天塔’,好,现在上场了,擎天塔逼过去了,哎? 快刀客怎么躲来躲去的呢,不对,不是躲是一种灵活机动的战术哩,硬来不行啊,快刀客体重一百三十斤,一百三对阵二百七,不能硬拼啊,看来要打持久战了,不对!快刀客时机来了,反击!下潜,又是一个抱腿,好!如出一辙,快刀客胜啦!仅仅用时零点六秒,太精彩了,不愧是快刀客啊。”
场上解说员的嘴 “吧啦,吧啦”不停地说着,场内的挠羊赛跤手们磨刀霍霍,如斗鸡般捉对鏖战,虽不比三国演义刘关张战吕布的刀枪厮杀,那也是精彩的狠呐,草儿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外省(内蒙)、外市(朔州)外县(原平)的外乡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眼皮底下的崞南镇 就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更没想到一场庙会世代延续的挠羊摔跤大赛 会让自己的心窝阵阵发热呢!
“大柱哥,我冷,咱们回家吧? ”,她仰着头对大柱说,“夜晚的寒气确实很重,好吧,咱们现在就回家! ”大柱说着就扛了草儿转身迈步了,草儿也想回家了,可是草儿还想了一个不解的问题,“今晚真的好冷吗?大柱舅舅好像变了个人哩, 也不问问草儿想不想再看一会儿?怎么就那么听她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