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犬儒的自我剖析

昨天跟一个老朋友聊天,他说我这么多年来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犬儒。

我说这么多年来你也没有变,还是那么懂我。

突然觉得 作为一个骨灰级资深老犬儒,有义务为大家普及一下犬儒主义思想,尽管这个想法一点儿也不犬儒。

所谓犬儒主义,始于古希腊哲学流派,代表人物是狄奥根尼,其主张清心寡欲 摒弃荣华富贵 回归自然 独善其身的生活状态。相传狄奥根尼常年生活在山洞里,过着介于动物与乞丐之间的生活,被当时世人讥笑“活得像狗一样”,犬儒思想由此得名。

有一次亚历山大大帝看到躺在路边 衣不蔽体的狄奥根尼,问他需要什么,并保证会实现他的愿望,他答道:“我需要你闪到一边去,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亚历山大对狄奥根尼的评价是:“我若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是狄奥根尼。”

是不是太酷了?还不止。

狄奥根尼也曾有居室和奴仆,后来奴仆跑了,他不去追,说:“如果奴仆离开狄奥根尼可以生活,而狄奥根尼离开奴仆却不能生活,那未免也太荒谬了。” 从此他就失去了奴仆。有盗贼入室抢劫,他不回避,盗贼问:“你死了谁来替你下葬?” 他回答:“想要房子的人。” 后来他就连房子也不要了,从此练上了半神半仙半人半狗的犬儒大法,八荒六合,唯犬儒尊!

倘若今天我们见到狄奥根尼,一定会把他当作一个乞丐。事实上他也确实经常行乞,只不过他行乞的台词也透着哲学范儿:“如果你给过别人施舍,那也给我吧;如果还没有,那就从我开始吧。” 他乞讨的成果总是比不过那些残疾乞丐们,对此他抨击道:“人们在施舍时总是厚此薄彼,是因为他们想到自己某天说不定也会变成瞎子或者瘸子,却从没想到会变成哲学家。”

许多学者试图用不同方式来定义犬儒,比如英国学者贝维斯认为:当今的犬儒主义是一种“对参与现实生活的拒绝”。

说简单点儿,就是愤世嫉俗。当今的犬儒们消极 冷漠 向往疏离的内心世界,对社会 政治 经济不抱任何希望。

举行选举时他们会说:“投票做什么?反正谁当总统都一样。”

马航失踪,他们也振振有词:“真相?你永远无法了解真相,你看到的全是媒体想让你看到的,你知道的全是政客们想让你知道的,世界没有真相,只有传媒跟政客的勾结。”

曾经的绿洲乐队灵魂人物诺尔加莱格在戴安娜王妃死于车祸举国吊丧的时候说:“这些人自己的奶奶死了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却为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哭成这样。” 他就是个典型的犬儒。

犬儒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认为一切都是阴谋。比如比尔盖茨捐出全部财产是为了避税。“除非迫不得已,人不会行善”——这句话出自《论李维罗马史》,犬儒在读到这句话会如获至宝 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你,告诉你慈善家们全TM是图谋不轨,仿佛悟出了什么真知灼见一般。

犬儒们对社会风俗总是冷漠而不屑的。节日很俗,只是一个维系人际关系的契机而已;婚礼跟葬礼很俗,参加者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来搪塞而已,由于无法回避,只能尽量真诚地表达一下假惺惺的祝贺或者不得已的哀悼。

犬儒们也看不上大众宗教。一个奥菲斯教派的祭司曾向安提斯泰尼(另一位犬儒鼻祖)传教说信徒死后可以去天堂以及种种其他好处,被反问:你怎么不马上去死呢?

总之就是,犬儒们憎恶庸俗,而世界上绝大多数事物又逃不过庸俗。你大概已经可以看出犬儒是一种多么尴尬的存在了。是的,他们一边从灵魂深处蔑视金字塔底的庸众,认为他们是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糟糕的原因。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服从着金字塔尖高高在上的权威阶级所制定的种种约束。他们是如此讨厌这个世界,但却只能选择什么都不做,硬着头皮吞下那些厌恶跟不屑,安静地做一个普通人,惶恐,不安,郁郁寡欢,无所适从。

所以,回过头来看,犬儒真的有那么糟糕吗?他们不过是冷漠了一点,悲观了一点,毒舌了一点。他们也许也曾有过一颗赤子之心,只是这颗赤子之心经历了现实的打磨之后不再那么炙热了。

面对这个糟糕的世界,他们大可以选择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来回答世上所有问题。而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是选择冷眼旁观,不予理会,来为世上保留一点儿仅存的善意。

如果一个犬儒讨厌你,他会问你“反正你总是要死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你身边有个让你讨厌的犬儒,你也可以反问“为什么你这么厌恶这个世界,却还不去死?”

如果你已经都到了这里,就该打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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