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驿道寨的戏园子是由镇街上的一个贾老爷建起来的,贾老爷祖上在驿道寨,后来搬去了镇街上,祖上同地方上的地主又关系,后来又同保长又关系,现在又讨好着镇政府。这个时时刻刻都在膨胀着的人,整日的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当初见了茶花,便从城里请了戏班子教茶花学练起了基本功来,后来唱起了京派的戏曲,甚是格外洋气,令人称赞,那个时候驿道寨别提多热闹了,像是旧县治的盛世光景又出现,尽管无人知道这里以前的辉煌,但那也是茶花最光辉的时刻。
那老爷是张麻子脸,喜欢学着城里人拿一只鸟笼,踱着方步,有模有样地逗着那只鸟,家里的墙上还挂着几只二胡,别人到家里做客,他也总有借口让自己不碰那二胡,又能让自己显得体面。
然而听说他们家发生了变故,同城里的戏班子也闹翻了脸,戏班子早早撇下一切离开了这里,去了省城。
今晚不知为何,那老爷的一个管家叫了茶花出来说有事找他,茶花被带去了一家客舍。
是个月明星熄的夜,寨子里静悄悄的。石板道被明月照亮,带了几分寒意,是广寒宫上的气息。道旁有家人的屋子是亮着的,里面谈话声不断,火坑里熊熊燃烧着干柴,火光跳动着,映衬在茶花的脸上,他的身子用粗麻绳绑在了椅子上,双目黯然。屋里管家坐在椅子上,两个汉子站在一边,他们正要把茶花买到临省的一个大老板那里去,说是那老板有种某种特殊癖好,着肯定给了贾老爷不知多少钱,要不然他也不敢冒险去卖人。
“碰——”的一声巨响,只见门这时被一只强有力的脚给踹开了。
里面的人都惊住了,茶花这时瞪大了眼看着门口,门口站在的正是尧一川,他拿着一把枪,“把他给我放了!要命的就给我放老实点!”火坑里传来一阵爆裂声,没有人敢动,敢说一句话。尧一川再次命令道:“把他放了!听见没有?”
穿着厚棉衣的管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站才发现这人矮小的十分可笑,他松绑了茶花,其间双手一直在抖,突然开口:“你……你……你是谁啊!”尧一川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说了句:“以后再来找他麻烦,你爷爷我就一枪打穿你脑门!”就牵着茶花走了。
幽静的石板路上,两个人踏着月光渐渐地放慢了脚步,茶花收回手说:“你知道吗?当我看见你踢开门的时候我竟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尧一川沉默了一下后说:“你放心茶花,有我在,我就莫会让他们把你怎么样的。”
茶花内心一喜,又问道:“你从哪儿要的枪?”
“我一个从前当过兵的兄弟,前些年还扛着这杆枪去打野猪,如今早已坏了,我只不过是想吓吓他们,万万想不到这王八蛋这么好骗,吓得尿裤子了。”
茶花想起刚才的情形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把我当女人看,呼来唤去我已经习惯了,前些年都是陪着他们喝喝酒而已,如今竟要把我卖到外地一老板那儿。我这条命虽然半条是他们给的,但是还有半条是爷爷的。”茶花猛然抬起头看着尧一川,双眼说道:“还有你一份。”
“我现在有妻子,有家,我们关系好了点,全当是朋友弟兄情义,谁敢说我们?”尧一川这越说越有底气来。最后他们在路口分别,尧一川独自回去了。
第二天便有人在茶花门口大声嚷嚷着。
“要不是戏园子当初收了你,你会有今天这么风光?贱命一条的东西,怕是喝沉潭水长大的,骨子里尽是些脏东西,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不男不女的妖怪……”
茶花实在是忍不了,端了洗脚水就朝楼下泼去:“别一大清早在这里发疯,我今天这副样子莫不是被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弄的!当真那天我死了,定要做鬼让你们偿命!”一时间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茶花转过身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真是活见鬼了,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爷爷走了出来说:“都怪我平常太惯着你了!你看现在一川都娶媳妇了,你们还这样瞎胡闹着实不妥。”
“你跟我好好说说你跟一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爷爷!你莫听外边人胡说!”
“我见你现在跟着他越发不对劲了,真是乱了性情!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当你是我的至亲,你却莫跟我讲出实话来,我真感到自己是得罪了什么……”
“爷爷,您快莫这么说,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这错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莫怪其他人,也莫怪你!求爷爷你就莫问我了,莫要这样折磨我了,我也莫清楚自己的心,但是我心里是有你的爷爷。”
10.
临近冬天,这里的冬来得还算比较晚的,寨子外这时候都静的让人害怕,若是再有一场雪落下来了,那更是万籁俱寂。
寨子里却是一片闹腾,正传开了茶花的一些事情,想罢正是那个老爷传开的。
“想不到这茶花竟是这样一个人,把老爷的二少爷迷得要死,最后竟把他活活折磨死了,谁不知道他是个男儿身,谁知道他使了什么妖术。”
“不是说二少爷是害病死的吗?”
“哎呦!老爷昨天都在寨子里说了,事情其实莫是这样的,说是茶花不想把事情闹大,说把自己的命卖给了老爷给他的戏园子唱一辈子的戏,想不到前些日子老爷让他去临省城里的大老板那儿唱戏他竟造起反来了。你莫看到吗?他最近把隔壁临水寨的尧一川迷得要死,人家一川这么好的一个后生,如今家里已经有个漂亮的妻子了,他这么还能这么狠毒啊!唉,真是造孽啊!”
……
尧一川的母亲本就对茶花印象不好,这下更是想着法子来跟他做对。因为尧一川娶了妻子还管不住他的脚,一没事就爱去驿道寨跟茶花会面真是太不像话了。
那天故意去驿道寨找了茶花,便一屁股假装摔在地上,大呼小叫“天哪!这个妖人竟然发疯了,要打人了!要打人了!”引的那些人一来,风言风语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出来了。
后来尧一川母亲回到屋里又去门口的河里喝了好大几口凉水,在尧一川面前说了茶花今天撞了自己,还给自己下了妖术,说自己现在浑身不舒服。尧一川那会相信茶花会干出这样子的事情来,一面安慰了母亲说这件事她会去找茶花说明白的一面又去请了寨子里的郎中。
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那凉水还是怎么的,在这个晚上尧一川的母亲竟散手离去了,尧一川看着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好陌生,好一阵子才哭出了声来。
料理了母亲的后事后,尧一川便要去找茶花问清楚,纵使他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然而在尧一川出门的时候他妻子拉住他悄悄说了声:“这些事都是妈骗你的,是她故意想整茶花,那天她从驿道寨回来又到门前的河里故意喝了许多凉水,现在地方上的人都在骂他,我也挺可怜他的,不过我劝你还是为了你自己,别跟他再扯上什么关系了。”
尧一川平日对她是什么样的,她心里有数,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趁着自己年轻且还美丽,是要为自己的后半生做考虑打算的。她是越来越看不惯她丈夫在外边跑,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男人,怪离谱的。既然事已成定局,她也不想去惹怒了他,这下也好,至少不要服侍他,且还有自己的时间,去寨头的碾房见那个人。
茶花一听说尧一川来了,便赤脚跳下了床,弄得整个楼好一阵响动,他扶着木栏杆看着站在眼前的尧一川,两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来。
茶花的眼泪已经在眼角了,他开口说:“你母亲的事真莫是我造成的,川哥……”
“我晓得了,这一切我都晓得了,这事莫怪你,莫怪你。”他想着这世上现在只同茶花最亲了,他现在多么想上前抱住茶花。
茶花这时抹掉眼泪说道:“川哥我求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莫要来找你?都是他们在说胡话!莫是你的错!”
“川哥,我也莫想这样子,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如今闹到全寨的人都在算计我,我能怎么办?他们都巴不得我去死!”
“茶花你莫闹了,莫哭了。”尧一川拉住他往屋子里走去,他害怕茶花做出什么傻事来,“你莫能死,我要你活着。”
茶花想着,就算他没死,他们俩又能怎样。
“像从前那样,我们在这山里不很快乐吗?”
“你说我们还能回到那个时候吗?莫能了!尧一川你清醒一点吧!”茶花似乎内心早已有了打算一般,语气平静的有些吓人,“川哥!你莫闹!你听我说!如果真有一天我不在了,就替我照顾好爷爷。还有,答应我,你要好生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我这一生下来便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还好认识了你,若我命本该如此,你定要代我好好活下去。”
“如今我已经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川哥你就好好过日子,闲来照顾下爷爷,这次莫跟你开玩笑了。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的那场玩笑,那场闹剧吗?如果你当时莫把这事当了真,或许还莫会认识了我呢!呵,这样说,倒是你认识我有多幸运一样……”
“茶花,莫要这样说你自己行吗?我求你莫要再说了。我现在想好了,我带你和爷爷走。我同你和爷爷当初不是过过一段日子吗?”
“那莫一样,那段时间是我欺骗了你,是你对哪个茶花姑娘动了感情,而不是我!”
“茶花我说了,我同他们那些畜牲待你莫一样!为什么到现在了你还在纠结这个事?走!我们立马就走!”
“莫能这样!”
“走啊!茶花!”
“莫能这样!川哥!”
“你就是那个茶花,莫管其他女子男子的。”
“你这样说实在是自大了些,我把自己的命看得很清楚”
就在两人争吵下,尧一川发现了茶花手腕上的有着一道道的伤口。
“茶花,你这手怎么回事?”
茶花没有说出这句话“当初你回了临水寨,全当没有什么事了,却不知,我却时刻爱念着你,我当自己发了疯了,一想到你时,我就在自己的手上狠狠地划一道伤口子。”
而是一口回答道:“我自己莫小心被山上的刺条划伤的,莫要紧的。”
这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他摸着那些一道道的伤口,渐渐地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