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凤凰一族，夫君是要靠自己孵出来的。

祖坛上摆着一二三四五......整整十八颗蛋。

老祖对我说：“痴儿，你这个智商，若是生在人族，是配不到夫君的。”

“人族？好吃吗？”我问老祖。

老祖说：“唉，如今我凤凰一族就剩这一十八枚神胎，你且选吧。”

嗯......我看着祖坛上的十八颗蛋，他们有的耸如高山、有的微如萤火，有的光华夺目、有的黯如炬灰。

我看了好久，对老祖说：“老祖，我想好了，都......要。”

“咳咳咳”，老祖好像喝水被呛到了。

“痴儿，你是想灭绝我族吗？”老祖缓过神来，“只能选一个。”

我又转到祖坛跟前，仔细琢磨起来。

“这个，都快跟我的洞府一般大了，我屁股没那么大，孵不开，不能要。”

“这个，这么丁点大，一不留神再丢了，要是一屁股压破了就不好了，不能要。”

“这个......”

我隐约看到老祖一脸黑线，她貌似要吐火了。

“您怎么了，老祖？”

“凤凰一族的神胎，是要靠精血混在神火中催生出来的，不是拿屁股坐出来的，你到底懂不懂啊？还有，你到底选不选，不选就回去！”

我瞄到很远的山峰一阵抖动，那些前辈似乎看到老祖生气了？

“我选，马上选。”老祖给我以怒火，我回老祖以笑脸，嬉皮笑脸的笑脸。

不过，我也不能再惹她的，真生气了一口真火把我炼没了就不好了。

“我就要这个。”我随手指了一颗蛋。

老祖一挥手，那颗蛋就飞到我跟前，我眉心一疼，一滴精血飘出，融进那颗蛋里。

“这是你选定的缘分，你要好生相与，明白了吗？”老祖叮嘱我。

“知道啦，老祖。”我眨眨眼，“那个，我还有一个问题？”

老祖眉毛抖动了下，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孵不出来的话，这蛋，我能吃......啊......”

话没说完，老祖就挥出一道罡风，把我扔回洞府里。

二、

洞府里，我看着这颗跟我脑袋差不多大的蛋，紫蒙蒙的光绕着他流转，依稀能看到蛋身上布满了玄奥的云纹。

这就是她们口中叫做“夫君”的东西吗？

很久以前，她们和各自的夫君，驾着祥云，在天地间遨游，令人艳羡，我也会有这样一天吗？

“夫君，不知道你何时能出世呢？我是不是先要给你取个名字呢？”

“嗯......看你身上这些图案，你就叫‘紫云’了，好不好？”

紫云！蛮好听的嘛。

可是，我要怎么催动神火呢？老祖可没教我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生气，把我送了回来。算了，改天再去找老祖问问。

突然，洞府的神纹起了波动，有人闯进来了。

我抬头看去，原来是青火她们，青火是我们这代中资质最好的，平日我找她，她总是爱答不理，今天怎么有空，带了这一二三......五个人来我洞府？

“青火，你怎么来了？”我赶紧站起来迎接她们。

青火依旧没有理我，径直走到紫云跟前，细细端详起来。

她的脸色很青，哦对，是紫云身上的光映的。

“果然是神胎。”许久，青火才转过身来，“青羽，这枚......是老祖赐给你的？”

“哦，青羽，是这样，我们今日在外游玩，听闻老祖赐了你一枚神胎，特地过来看看。”说话的是青夕，她是我在族里最好的朋友了，从小都在一起玩耍。

“是，早晨去了祖坛，老祖让我选一个，我就选了紫云，哦，就是他。”我指了指青火身后。

“什么，你说选？老祖拿了几枚神胎给你选？”青火的脸色更难看了。

“十八颗蛋都在祖坛上，我随手就选了紫云。”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我十八颗蛋都想要，还惹老祖生气的事。

“十......十八颗，仅存的十八颗都给你看了？”

我感觉她们几个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有什么问题吗？”我不理解她们怎么这个反应。

“以青火的资质，尚且只能在仙池中挑选仙胎。老祖怎么会让你去祖坛挑选神胎？”她们满脸不可思议。

“就是，青羽实力本来就很弱，而且智力不足，真不明白，神胎怎么会便宜这个傻子！”

“我不是傻子！”我听到她们说我傻，不只这一次了。

“我很欢迎你们来我洞府，但请你们不要侮辱我。”

青火再次转过身，盯着紫云，蓦得她伸手搭上那层紫蒙蒙的光，手心触在光幕上，霎时间波光流转。

“嗯？”青火脸色铁青，扭头盯着我，“你已经融入精血了？”

其余几人闻言色变。

青夕走上前去，拉了拉青火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

“青火，我不是傻子！”

青火冷哼了一声，带着几人就往洞外走去。

“青火，我不是傻子！”

我追上前去，扳住青火的肩膀。

“滚！”青火突然发火，回身一掌打在我胸前。

我没想到她会出手，想提气抵挡，奈何时机已晚，再加上青火实力远在我之上。

这一掌打得我天旋地转，体内血气翻涌。身体不由自主倒飞出去，跌落在紫云边上。

“青火，你......”我口吐鲜血，几不能言。

青火未曾罢手，仍飞身向我袭来，她的眼神像火一样愤怒。

“青火，别这样。”唯有青夕运功拦在青火面前，“事已至此，你生气也无用。”

“虽说无用，但我还是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青火怒声将青夕拍飞，掌心火光迸发，再次向我打来。

她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整个洞府，再无人能挡她。

我只能催动功力，希望能挡她一瞬。

青火的掌力，映得半个洞府都一片通红。

但很快，又被更绚烂的紫光吞没了。

三、

凤凰山上，风轻轻拂过山顶，小时候，每当我感到孤独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

在凤凰山顶，能望到凤凰一族的整片领地，似乎能看到先辈们一代代的努力，开疆拓土，都沉淀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这次，我身边多了，紫云。

“紫云，没想到，刚跟了我，你就救了我一命！”

昨日，青火攻击我时，危机当头，紫云身周爆发出强烈的紫光，像潮水一般将青火吞没。

青火的手掌没有落在我身上。

紫光消失后，青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隐隐挂着血迹。

青火离去了，她瞟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怨毒。

“紫云，除了青夕，你是第一个出手帮助我的，谢谢你。”

我伸手，摸了摸紫云。

紫云似乎有了变化，不再冰冷，反而慢慢滚烫起来。

“紫云......”

手心上传来的跳动让我止不住轻呼。

“紫云，你要出世了吗？”

凤凰一族，夫君是要靠自己孵出来的。

夫君出世后，十生十世，互相依偎，至死不渝。

烈火焚不毁，罡风撕不裂。

每次看到凤凰山顶，姐妹们和她们的夫君成双入对，我都很羡慕。

只是，他们看到我时，都会笑话我。

我知道，他们都嫌弃我，笑我傻。

“紫云，我等待这一天，很久了，可是，我又很怕......”

“紫云，你不会嫌弃我吧。”

手心的跳动越来越剧烈，我的身体也越来越烫，像是有火从体内烧起来。

这就是老祖说的神火吗？原来是体内自发的啊。

我真的很热，我的手贴在紫云身上，再也抽不回来。

身体也动弹不得。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难道就让我们这样晾在山顶吗？

我想着想着，然后就睡着了。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睡得很香，梦也很香。

对，很香。

我是被很特别的香味弄醒的，从来没闻过。

我睁开眼，一双紫色的眼眸紧盯着我。

离得太近了。

唔，我将头往后缩了缩。

这才看见一张俊朗的脸庞，像山峰，也像烈日。

他看着我，紫色的眸子里有看不尽的故事和岁月。

这是第一生，还是第十世？

“紫......紫云？”我问。

“青羽。”他说。

微笑占满了整片天地。

天呐，神火怎么还没烧尽？还停留在我的脸上！

“傻丫头，从此刻起，世间再无别人能让你受委屈！”

掌心还在跳动，我低头。

手还贴在他的胸口，心跳顺着手掌，跟我的心跳一样的律动。

我抽回手。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喜欢说话。”

一定是这两日我对着他说了太多心事，怎么他还能记得这些呢？

“我......你......”我抬头看着他，仔细打量着。

“你怎么......长得这么丑？”

凤凰山顶，三只乌鸦飞过。

“嗯，咳咳。”

咳嗽声响起，我才注意到，身边已经围了好几号人。

老祖，还有一些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前辈，有的看样子都要老得融到土里。

“这就是这一代的神胎吗？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世了！”

“很快吗？整整八万万年了。”

“让我好好看看，上次神胎出世，我还是个小娃娃，没机会瞻仰他的尊荣。”

一群老不死的将我和紫云围在中间，狠狠打量着，指点着。

“好了，各位，看也看了，各忙各的去吧。”老祖笑着劝走了众前辈。

“神胎，紫云！好久远的身份了。”老祖望着天空，亿万年的岁月在她眼中轮回。

“始祖。”紫云轻微颔首。

“你也不用客气，论传承，你我可以算是同辈了。”老祖摆摆手。

“你准备好了吗？”二人目光碰撞。

“时也，命也。”

“准备好了就好。”老祖说完，就沉默不语。

“老祖，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完全听不懂？紫云，你准备好什么了？”

“自然是准备好照顾青羽十生十世了！”紫云揉着我的脑袋。

四、

我的夫君是神胎，这是我出生以来，最得意的事了。

那天我睡着了，听青夕说，那天整片天空都变成了紫色。

闪电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鬼哭神泣，惊醒了好几位沉睡的前辈。

青夕还说，青火一直呆在自己的洞府中，说是要修炼族中神诀，我吓了一跳，神诀没练成，可是要灰飞烟灭的。

不过管她呢，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嘛~~~

“紫云，我要这个。”

没等我说完，紫色的闪电就已经横在眼前，紫云捧着龙果，递到我眼前。

不远处，肥胖的地精站在原地，腿如筛抖，两手空空。

没错，龙果是紫云给我抢来的。

我咬了口龙果，对着地精哼了一声。

地精飞一般钻进洞中，我和紫云相视哈哈大笑。

“不行，老这么吃，会不会太胖？”我擦干双手，运转功力，腹中的肉脯、龙果、灵泉都化成气息，消散去了。

“紫云，我们是不是在做坏事啊？”以前，我从没抢过地精的食物。

“只要你想要，龙王的肝我也给你取来烤了。”紫云挥了挥拳头。

“不要，太残忍了。”我赶紧摇头，“以前，我最多想过，把老祖的裤带偷来，绑在凤凰山顶。”

紫云哈哈大笑。

“青羽，你太善良了，以后怎么保护自己。”

“不怕，有你。”我靠在紫云背上。

“也好，青羽厌恶残忍，我会让你远离残忍。”

紫云很喜欢看远方，但我觉得，他的目光，太远了。

五、

我的夫君是神胎，他会守护我十生十世。

我的朋友似乎多了起来。

每日清晨，都会有人在洞府外等候。

他们要跟我结伴而行，他们看紫云的眼神里满是善意。

我还是比较喜欢青夕，只有她，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青夕，为什么大家突然对我这么亲热？”我问她。

“傻姑娘，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真的是青火口中的傻子吗？”

“怎么会，你的单纯，是她们今生都羡慕不得的。”

“青夕，会不会有一天，你也离我而去了？”

青夕发尾的丝带在风中飘荡，她真的好美。

“怎么这么问？”她侧过头，看着我笑。

“我梦到过一次，你越走越远，最后看不见了。”我说，“我也梦到紫云，他也在阳光下面消散了。”

“我怕，你们都离开我了！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宁愿先死掉。”

青夕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安慰我。

“不管将来如何，把握住眼前的美好才是真的。”

六、

青火出关了，她的神诀略有小成，我们这一辈中，再无人能在她手中走过一招。

我有些担心，之前她在我洞府中吃亏，不知道会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过了很久，她都没来报复。

我问了紫云，紫云摇头苦笑。

“青火出关时，我去找她了，让她莫再寻你麻烦。”

“她能同意？”

“自然不同意。”

“那？”

“然后我又揍了她一顿，还有她那个仙胎夫君！”

我张大了嘴。

“他们加起来也打不过你？”

“你说呢。”紫云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紫云，你怎么这样呢？”

“什么？”

“毕竟是我孵出你来的，怎么性格也不随我，这么爱惹事！”我翘着鼻子。

紫云无语。

“不过我喜欢。”

七、

紫云从来不教我修炼，我的法术千百年来，都没什么长进。

每隔一段时间，紫云都要去一次祖坛。

为了修炼，为了提升实力，为了做好准备。

每次回来，他都愁眉不展。

我为他端上一杯灵泉，他又会很开心。

“紫云，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能给我说说吗？”

“没有，只是近日的进境不合老祖的意，时日有些紧迫！”

“怎么？老祖训斥你了？明天我去给你出气。”

“你呀，还真是......”紫云挤眉弄眼的。

“真是什么？你说。”

“老少通吃，哈哈。”

“什么老少通吃，老祖皮糙肉厚的，怎么咬得动？”说完，我感觉有人敲了我脑壳一下，生痛。

抬头一看，没人。

“要吃，我也要吃紫云。”我张牙舞爪扑了上去。

八、

我很喜欢紫云驾的那朵祥云。

它带我去过今生最远的地方，在天边。

凤凰一族的天，还有地，还有山，还有海。

天尽头的红日，像极了凤凰一族的桂冠。

夕阳沉默，火霞翻滚，朝阳升起，微风徐来。

美好的凤凰一族啊。

我站在祥云之上，看着紫云的侧脸，什么都不敢对他说。

我梦见过天地在塌陷，烈日焚毁万物，凤凰一族也在陷落。

无数族人在哭喊，在悲鸣。

我也在哭泣。

孤独，使我看不到一丝曙光。

所以，一切的美好，终有一天，都会消散，对吗？

“紫云。”我轻轻呼唤。

“嗯？”

“为什么，时间越走越快，我越来越悲伤？”

紫云收起笑容，思索片刻，笑容又绽放开来。

“大概，你不想变成老祖的模样吧！”

“去你的，我比......”我脖子一缩，小声说：“比老祖好看多了。”

九、

青火的夫君陨落了。

整个凤凰谷，都是她的悲鸣。

我们凤凰一族，夫君是要考自己孵出来的。

女子成年时，族里会给她们分配凤胎。

论资质，在凡林、仙池中挑选凤胎，我比较特殊，去了祖坛。

青火的夫君，是仙池中数一数二的仙胎。

千年以前，青火的夫君出世时，也是一样的瞩目。

他们夫妇，一直是凤凰一族新生代最耀眼的新星。

他们出双入对，一起修炼，一路向着最顶峰迈进。

可惜天妒英才。

青火的夫君在外历练时，被外族伏击，打得神魂俱灭，命牌都崩碎了。

我应该去看看青火吧。

青火的洞府很冷清，虽然我以前也没来过，但料想以前也是暖洋洋的。

青火的红衣消失了，她黑衣红发，盘坐在蒲台上，双眼紧闭。

“青......青火。”

我试图唤醒她，可是没有回应。

“你节哀，别太难过了。”

青火的洞府，还悬挂着她夫君的佩剑，有些残破。

“我们本是族人，我不想看到任何姐妹难过，我嘴很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如果能让你好一些，以后你叫我傻子也行。”我把来时路上想的话一口气都说完了。

青火睁开眼，对我点了点头。

凤凰一族，每个女子成年后，可以孵化自己的夫君。

但，这一生，只能孵化一枚。

青火这一世，注定只剩一个人了。

十、

紫云儒雅的外表背后，也有血腥狠厉的一面。

有时，甚至觉得他不像我孵化出来的一般，还是说，我骨血深处，也是如此一般。

我至今仍记得那一天。

紫云带我游览山河，每年他都会抽出时间，陪我走出凤凰山。

他说，我们要一起，收集很多回忆。

那是我第一次遇袭。

我看见一朵很美的紫色的花，我手捧着花朵，嗅着清新的花香。

花蕊幻化成三枚银针，向我刺来。

我吓傻了，眉心直跳，我无法避开。

千钧一发之际，紫云手中化出一柄长枪，枪尖击碎了银针。

敌人一击未中，隐入林中。

紫云挡在我身前，身周紫气升腾。

“紫云，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偷袭我们？”

“一群蝼蚁而已！”

“他们跟我们有仇吗？”我惊魂未定，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走出族地了。

“从现在开始，有仇了。”紫云云淡风轻。

“紫云，你要做什么？”

“保护你！”

紫云话音未落，便化成电芒，击中一座顽石。

乱石纷飞，灰尘里抛出一颗头颅，是我没有见过的种族，绿色的血液洒落一地。

紫云一言不发，消失在林中。

撞击声、闷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我握紧了拳头，想去相助。

紫云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头发都未曾凌乱。

“我们回去吧，青羽。”他的语调都未曾起伏，用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

祥云升起时，我回头。

林中淌出了成片绿色的血，像河一样。

十一、

青夕外出历练回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也不来找我，偶尔在谷中碰到她，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青夕，要不要老地方见？”我拉住青夕的手。

她一怔，然后才点点头。

凤凰山南面，有一棵生存了亿万年之久的神树。

从小，我总是拉着青夕，将神树的枝条系在一起，一起荡秋千。

那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赶到神树跟前时，青夕已经到了，她靠在树干上。

“青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青夕也是望着远方，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超出了凤凰一族的领地。

这个眼神我见过，紫云也会偶尔看向那边。

只是，他们又有些不一样。

青夕应该是想好了，她转过头对着我笑了笑。

“青羽，你没有去过人族吧！”

“人族？我听老祖说过。”

人族，在遥远的另一块大陆上，只有在族史的记载中和前辈们的口中，才有机会听到关于人族的消息。

“这次历练，我去了人族。”

“哦。”我这才想起，好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青夕了。

“青夕，你是被欺负了吗？”

“傻丫头，凤凰一族怎么会被欺负！”青夕摇头笑着。

“可是，最近你都闷闷不乐的。”我不解。

“青羽，人族，是个很好的地方。”

“很好，比我们这里还好吗？”

“你不明白。”青夕眼中都是向往，“那里有烟尘、有集市、有平凡、还有生老病痛。”

“嗯？听着不是很好玩的样子！”

“就是有变化、有更替，才好玩。”青夕轻笑道。“青羽，你知道吗？人族都有父母，每一个人都有。”

“父母？”很陌生的词。

“就像你和紫云，很相爱，最后生了一只小凤凰，你们就是她的父母。”青夕笑得很甜。

“生？”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我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也是别人生出来的吗？至少紫云不是，他是我孵出来的，这有什么区别吗？

“青羽，你疑惑的样子好蠢啊。”青夕捂嘴咯咯直笑。

“哇，青夕，你该不会想去人族吧。”我惊叫。

青夕面色微变，凤凰一族是不能私自通往外族的，这是重罪。

“怎么可能？我是凤凰一族的。”青夕掩饰住方才的慌乱。

“可是，那个地方真令人向往。”

十二、

凤凰谷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黑衣人径直飞入了祖坛。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族人都看见了，那个黑衣人故意造出的动静。

凤凰一族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大摇大摆闯进来，至少我在凤凰谷千百年来，没有见过。

尤其是祖坛，除了老祖，几乎没人可以进去。

呃，除了我。

呃，还有紫云。

总之，那个黑衣人很嚣张。

大家都在洞府外看着，凝神等待。

黑衣人在祖坛中呆了三天，一直都很平静，静得有些可怕。

不过我们不担心，没有人能悄无声息伤到老祖。

第四天清晨，黑衣人离去了。

他狂笑着离去，笑得像惊雷，不留一丝颜面。

黑衣人走后，老祖愤怒的冷哼声响彻族中每一寸土地。

十三、

紫云受伤了，这次伤得很重，他回到洞府就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紫云，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啊！”紫云浑身是血，我能感到，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以往，紫云偶尔也会受伤，但都无大碍，回来打坐调息就痊愈了。

他从未伤得如此之重。

想到青火的夫君，我不由泪流如注。

我翻找出续命的仙丹，一把一把塞进他嘴里。

可是，紫云的生命七夕，像破了洞的水塘，一泻千里。

“老祖，救命，救救紫云。”我仰头，对着洞顶大喊。

“唉，看他的造化了。”老祖没有现身，只是留下一声叹息。

紫云的脸上升起了云纹。

跟他当初在神胎中一样的纹路。

我的心如刀绞，他要化为原形了吗？

再一次，化为神胎，重新摆在祖坛之上，八万万年之久？

我恨，自己为什么修炼不好法术。

为什么总是让他来保护我，他需要保护时，我却无计可施。

“紫云，你不要死。”我哭喊着晃动他的身体，泪珠滴在他的脸庞。

“我要把我的生命献给你。”我催动法力，渡进紫云身体里面，却像石沉大海。

“紫云，你告诉我，你怎样才能起来？”

我攥着紫云的手掌，轻轻靠上他的胸膛。

很熟悉的跳动声。

我脑中闪过一丝光亮，回想起当年紫云出世前的情景。

我抽回右手，缓缓按在他的胸口。

莫名的吸力从掌心传来，紫云的眉头抖动了起来。

“紫云。”看他有了反应，我欣喜不已。

可还不等我有所动作，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果然如此。”意识消散前，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十四、

“族人们，八万万年过去了，凤凰一族，又到了生死存亡的艰难时刻。”

清晨，老祖低沉的声音响彻整个凤凰一族的领地。

紫云靠坐在墙壁上，他右手手臂搭在膝盖上，手微微垂着。

上次伤好后，他就变得有些沉默了。

“无数年来，亿万生灵、千百个种族都生活在这片空间，有纷争和掠夺，也有和平与厮杀，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凤凰一族厌倦了争斗，隐居在凤凰谷中，希望能躲避世间纷扰，求一世平安。”

“我们一族从来都是行事低调，怎料还是被人揭露了行踪。”老祖语气有些沉闷。

我的脑中突然浮现了前些日子，那个黑衣人的身影。

难道？

“如今，有人不甘寂寞，妄图冲出这片空间，以此证道，不死不灭。”

“可是，他证道的手段，是千百个种族的生存根基，是我们的生命本源。”

“这不是证道，这是成魔！”

整个凤凰一族一片哗然。

万没想到，事态已经严峻至此。

“紫云，你的伤？”紫云的状态令我忧心忡忡。

“早已痊愈。”

“你是被他们伤的吗？”

“这是宿命！”紫云淡淡道。

“什么宿命？”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的，青羽。”

老祖的呼声悲壮苍凉，回荡在整个凤凰一族，唤醒了所有潜心修炼、隐世不出的族人。

“为了我们的传承，殊死一战！”

“殊死一战！”

“殊死一战！”

......

肃穆的气息回荡着，我有些不知所措。

十五、

“老祖，青羽求见！”我在祖坛外边，等了很久都没有人答应。

“老祖，青羽求见！”

“老祖，青羽不明白，为什么是紫云?”

“这一千年来，他那么刻苦地修炼，就是为了帮族里抵御恶魔吗？他受了那么多伤，一次比一次严重，为什么是他？”

我跪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

“他是神胎，这是他的宿命！”很久，老祖疲劳的声音才响起。

“又是宿命，紫云也在说宿命。”我很烦这两个字，“老祖，如果是宿命，那青羽的宿命是什么？”

“唉，痴儿，回去吧！”

老祖的叹息很浓重，像死亡降临一样，没有半点生气。

回去的路上，所有族人都在准备，大难将至，人人自危，只有保证处在巅峰的状态，才能应对危难。

我看见青夕，她青色的裙摆在夕阳下飘动，像凄美的风。

我看见青火，她的利剑刺入顽石，她的眸光，是面对死亡的决绝。

我看见自己，倒映在水中，思绪很乱。

我们，都会在这场灾难中毁灭吧。

凤凰山顶的晚霞，好美。

我想起曾经做过的梦，一切美好都将崩碎毁灭，不复存在。

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会何时到来?

十六、

末日来临了。

凤凰一族的天空上，站满了人影。

他们像乌云、像战刀、像鲜血、像坟墓。

领头的果然是那个黑衣人。

“最后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臣服，还是灭亡?”黑衣人的声音很冷。

“二者的结果，有区别吗？”老祖化作本体，火红的双翅遮天蔽日，炙烤着这些不速之客，他们有的承受不住，纷纷从空中降落。

“看来，你们已经考虑清楚了。”黑衣人不再言语。

“那几个孩子，我希望你能给他们生路！”

黑衣人像一粒黑斑，任老祖的法力催动，依然漂浮在近前，不曾移动分毫。

“自然，这是我答应他们的奖赏。你们七个，可以自行离去。”黑衣人俯瞰着凤凰谷。

什么？事已至此，族人们才大悟，原来是族中出现了叛徒。

谁是叛徒？

我四下张望。

看守仙池的第四长老当先飞了出来，愧声道：“对不起，老祖。”

带领年轻族人历练的胖大叔紧跟其后，低头不语。

……

眨眼，已经站出来六位族人，是他们泄露了族人的方位，献上了凤凰一族的秘密，换取自身的周全。

还有一人？我茫然四顾，不知剩下一人，到底是谁呢？

青色的衣衫飘动，人群中走出一人。

我的泪溢满眼眶，风一吹，洒落在地上。

青夕。

她微笑着，排开族人，缓缓走出。

她像以前一样，一袭青衫，柔软的发丝轻轻飘动，略过脸庞，摇曳在风中。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我倒在紫云身边，泪流满面。

“青羽，对不起，我骗了你。”青夕的笑很平静。“我对不起族人。”

“可是，你背叛了我们。”

“青羽，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有个地方叫人族，那里有平凡、有普通，有生老病痛，有......”

“有父母！”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天。

“是啊，也许就是这种生活打动了我。”青夕语气很平淡，但又很决绝，“人族大帝许诺我，待他证道之时，让我以人族的身份轮回重生。”

“我只想，那样过短短的一生。”青夕向远方走去。

“青羽，来世我们还在一起玩耍！”

我泣不成声，无法接收这个事实。

“青羽，这都是宿命，即便不是青夕，也会有别人来做这些事情。”紫云叹道，“老祖早就知道这些，也无意责罚他们。”

“可是紫云，你们都总说宿命，宿命就是让人走向痛苦吗？”我仰头望着他。

“凤凰一族，不能将传承交给别人，尤其是这样的恶魔，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凤凰一族，传承不灭，涅槃重生。”

紫云掷地有声，他将我护在身后，静静等待厮杀。

十七、

大战开始了。

黑衣人是人族大帝的千百个分身之一，带领麾下妖魔鬼怪在各个种族征战，夺取本源。

饶是千百分之一的实力，也压得老祖节节败退，老祖浑身神火散落，撞碎了一座又一座巨山。难怪老祖此前那样悲观，这样的魔头如若证道，这方世界都将随之崩碎。

我被一道滔天的恨意震慑，扭头看去。

昏暗的天空下，一只火凤吞吐着漆黑如墨的神焰，将一众强者焚为灰烬。

“青火。”

她状若癫狂，黑色的火焰，预示着她的神诀已经开始反噬自己，虽此刻威势无匹，但终难逃神魂俱灭的结局。

我飞身拦住青火，示意她停下，抓紧疗伤。

青火的眼中飞出两行热泪，被火焰蒸腾掉。

“青羽，我感受到了，那残剑上的波动。”

青火的夫君是被人偷袭至死的，就剩下一柄残剑。

仇人就在此地。

“我至死无悔。”

青火挥动翅膀，向着绝阵冲去，即使法术难敌对手，她也要拼劲全力。

青火落在四人合并的强阵中，法器打在她的身上，每一刻，都落下新的伤口，他们要困死青火。

我仍然记得青火的夫君陨落后，那一整天，她的悲鸣。

她早就忘却了自己的生命吧。

神诀逆向催动，青火自爆了，万分决绝。

那四人未能抵御，被漆黑的火焰，焚成灰烬。

十八、

我在梦里见到过这样的情景。

天地在崩塌，凤凰山破碎了，凤凰谷填满了鲜血，族人们都被恶魔吞噬、撕碎。

老祖被黑衣人击落，掉在凤凰山的废墟上，奄奄一息。

她昏暗的目光落在我和紫云的身上。

“是时候了，孩子。”

我看到紫云的背轻微发抖，这是他在之前的厮杀中都不曾出现的状态。

“紫云，你说的宿命，要到来了吗？”我双臂紧紧环绕着他的腰，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想试着抗争。”紫云将我放在地上，整整八十一道封印护我安全。

他和手中的长枪化为一体，刺破夜空，像黑衣人呼啸而去。

黑衣人挥动手指，紫云便抛飞出去。

他再一次冲击，又被击落。

又一次冲击，又一次跌落。

紫云的身体，撞入山体、跌落血河，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我看着天空中这一幕幕，声音早已喊哑。

“蝼蚁！”黑衣人画出符文，悄无声息地按在又一次冲袭而来的紫云身上。

紫云跌落在不远处，鲜血淌满了全身，再也起不来了。

“终于，还是败给了宿命。”紫云摇头苦笑。

“紫云，我知道，只有我能帮你。”千百年来，我一直迷茫，直至此刻，我才似乎有了一丝明悟：“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走出封印，将紫云扶起，让他靠在我怀里。

“青羽，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受伤！”紫云抬手，抚摸着我的脸，湿湿热热的。

“傻瓜，为你奉献，怎么能算受伤。”

我们凤凰一族，夫君是要靠自己孵出来的，生命共享，生死不弃。

“青羽，从一开始，我就很害怕这一天到来。”紫云的眸子里，像是有岁月充斥在里面，“神胎选中了你，委屈你了。”

我摇头。

紫云啊，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保护、温暖和回忆，我怎么会去多想。

“丑紫云，明明是我在祖坛选中了你。”我望着他笑，泪珠一颗一颗滴落在他的脸上。

我还是像以往一样，将手心贴在紫云的胸口。

紫云的心跳，由剧烈转为平和。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知道，这次睡着，应该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黑暗降临前，我看到，紫云手持长枪。

划破黑暗，枪尖刺入黑衣人眉心。

十九、

光阴轮转、几多轮回。

火之平原上，一只火鸟不知疲倦地飞翔着。

终于，在日落之前，她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从天空垂落。

地上，少年张开双手，接住她疲惫的身躯。

少年笑着，紫色的长发迎风舞动。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