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美丽又伟大又这么慷慨,我被厚待,亦相当意外。——Enson《我不好爱》
文/顾长安shin
【1】
距离十七岁那年,很久很久的以后,当张骏在夜色妖娆的维多利亚港再次听到郑中基的那首《无赖》时,还是心有戚戚然的。
他说,“为何还喜欢我, 我这种无赖
是话你蠢,还是很伟大
在座每位都将我踩, 口碑有多坏
但你亦永远不见怪。”
这一生,有些人注定只能被仰望,比如陈曦,而他永远只能是仰头的那一个。
她美得这么赏心悦目,善良慷慨又解人意。
众人对他弃之如敝履,而她用惯有的文艺范,柔柔地就把他的心给软化了。
“张骏,你读过毛姆的《面纱》吗?”
他当然没读过,毛姆是男的女的他都不知道。
“其中有一段是这么说的,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他不解,并一向鄙视文人墨客的舞文弄墨。
但他看不到的是,那时的他虽然听不懂,眼睛却是亮亮的。
而陈曦恰恰相反,一肚子墨水,张骏甚至觉得只要她一张口,嘴巴里吐出的都是白灿灿的象牙,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陈曦对他知根知底,所以他也不用对自己的无知费心加以掩饰了,“什么意思啊?”
陈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怎么看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的意思就是,张骏,你再坏我也还是愿意试一试的。”
【2】
其实,陈曦对张骏的初印象并不怎么好。
高二分班那天,老师眼中的一众优等生有权先进教室,挑选位置。
对,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势利,对每个人都是平静地很势力。
绝对的公平?不存在的。
对此,她早已司空见惯,十年寒窗好生差生她都当过,谁解其中味?她当属一个。
不羡慕登顶的人,亦不同情落在山脚的弱者,只敬仰在任何时刻都有勇气一切归零的勇者。
只可惜这番话无人可说,因为当她做为别人眼中的佼佼者带着倦怠感,似无欲无求地说出这番话时,怎么看都是没事找揍的。
聪明不是你的错,但老拉着别人旁敲侧击地炫耀你很聪明,那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她才不傻,所以当她走进空荡荡的教室时,直接忽略了前三排的vip席,挑了个风景独好的临窗观景座。
一屁股坐下去,趴在书桌上开始闭目养神。
期间,同班的人一个个进来,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带着看似人生赢家的腔调,还时时刻刻不忘拉帮结派,“嘿,你分班考考了多少分?”
“唉,不说了不说了,发挥失常。”
“诶,听说你地理很好哦?大神记得多关照关照!”
“我也就地理好点了...这样,你去找陈曦啊,她科科都强!就在我们班...咦?在哪呢?刚刚在外面还看见她呢。”
“喏,在窗那边呢,好像睡着了。”
“噢,好吧,看起来好高冷的样子...”
“哎呀,人家是大神嘛,有拽的资格。”
陈曦内心,“......我真的只是困而已啊!”
她刚想无视继续装睡下去,猝不及防地被走道上的人拍了拍肩膀,“喂,那谁,你后桌有人坐吗?没人我坐咯?”
陈曦被吓得一惊,她一向最讨厌肢体接触,偏偏这人还不长眼色,扰人清梦。
她心里窝火,所以连看都不想看那个同学一眼,只没好气地应道,“随便。”
坐哪关她什么事啊?爱坐哪坐哪。
谁知她刚换个姿势趴,就听见身后好一阵动静,下一秒自己正坐着的椅子就被撞上了。
搞什么啊?
不悦,极度不悦,她从桌子上爬起来想弄清楚那个同学到底在捣腾什么,至少得向她说句抱歉。
扭头就看见一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眉梢和嘴角带几分笑意,也正一脸挑衅地盯着她看,好像早就预料她会回头一样。
陈曦看着死死贴住自己椅子的书桌,忍不住皱眉,质问他“你书桌贴我这么近干吗?”
那高瘦男生挑眉,说话时一脸的理所当然,“哦,我腿长啊,坐不下,只能挪挪咯。”
陈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抑制住自己渐渐升腾的怒气,“那我呢?”
那男生怂了怂肩,“whatever you like.”
“什么随便?这不是你家!”
男生装酷装得水到渠成,一把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抱在胸前,耍无赖般地反驳,“哦?那学校是你家吗,同学?”
陈曦被他的强词夺理气气得脑瓜子疼,“好,我不和你吵…”
“谁和你吵了?切,谁稀罕?”
“那你说,这件事有没有商量?”
“有啊,怎么没有?我一开始就找你商量了,是你说随便的。”
陈曦冷哼,“你没看见我在睡觉吗?”
男生状似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窗外,“这个倒没有,我只看见有人眼睛一眨眨地在装睡。”
陈曦知道自己和他无法沟通下去,也没有必要,无意间瞥见书桌上的灰,报复性地回了一句,“椅子这么脏,没擦就坐下去?佩服哦,您还真是从身到心都低到尘埃里,并与之融为一体。”
陈曦说完就转头整理自己的书桌,也不管身后那男生被自己的话吓得直从椅子上跳起,满教室借纸巾,咬牙切齿地在后面嘴碎,“最毒妇人心啊!最毒妇人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3】
陈曦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她人生地裂天崩的开始。
班会课上,新班级有很多人互相都不认识,一轮尴尬的自我介绍后,她才知道坐在后桌的男生叫张骏。
轮到她站起来自我介绍时,在一片掌声和赞叹声中,她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张骏那不服气的咒骂声,“切,不就学习好了点么?有什么…”
结果没几天,早读前,陈曦刚到教室坐下,就看见座位上放了一排养乐多,应景地一头雾水。
还没来得及问是谁放这的,又被不知什么时候到教室的张骏用按动笔戳自己后背,“张骏,一大清早的,你有完没完?”
“没完!陈曦你好好和我说话会死啊?”
“同学,你不动手动脚会死啊?”
“你看你,好好一个学霸,心胸如此狭窄,脾气如此暴躁,性格还如此糟糕…”
陈曦最后一抹困意被与他的唇枪舌剑消磨殆尽,战斗欲直线飙升,“哼,彼此彼此!”
结果张骏倒像个老阿妈一样,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陈曦同学,你这样浪费自身资质…如果你能改改自己的坏毛病,肯定有很多男生追,不是我说你…”
“现在不是你说我,是谁说我?”
“你看,你又来了!再这样下去看谁敢喜欢你!”
“我有没有人喜欢,关你什么事?”
张骏举手投降,“行行行,算我多管闲事。说正事,借你数学地理历史政治试卷给我参考参考?”
陈曦瞪了一眼他,表示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借!”
“学习好了不起哦?”
“学习好就是了不起!”
“好东西要一起分享,你看我我都把自己最爱的养乐多分你了,礼尚往来一下怎么了?”
“我和你很熟吗?”
“我和你熟不就行了。”
……
但她还是低估了张骏的段位,早读时科代表在前排收试卷和作业,她翻箱倒柜地还是找不到自己的那一份,急得满头大汗。
明明她昨晚没带回家啊。
火烧眉毛之际,张骏又在后面用笔戳她,“你在找什么?书都不好好读,你在前面动来动去的,看着让人心烦,安静点行不行?”
陈曦没空搭理他,自顾不暇了都。
但有那么一瞬间,她灵光一现,为什么张骏一点都不着急呢?
她转身,用课本重重地拍了张骏的书桌,也不管吓没吓到他,“喂,我试卷呢?”
只见他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说,“噢,原来你刚刚是在找试卷?早说啊,我顺手帮你交了。”
陈曦看张骏一脸的得意,这下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眼珠一转,自知无力回天,一把抢过之前还给他的养乐多。
交易,不能亏,不能亏。
【4】
不知不觉,她和张骏之间莫名其妙地就达成了某种合作关系。
晚上下自习回家前,她把写好的试卷和作业放抽屉码好放在抽屉里,第二天到学校后心安理得地喝张骏带给她的养乐多。
渐渐地,陈曦发现张骏除了认真听英语课外,其余的课都在放飞自我,要么看漫画,看武侠,要么抄其他科的作业。
常常想一出是一出地在底下用脚踢她椅子,然后等着她把背往后靠,才肯俯过去,提醒陈曦给他拿那科那科的试卷或笔记。
尽管这样,他在班上的成绩还是不上不下,除了英语强项以外,其他都是半吊子。
但年级的排名还是可以看得过去的,再差也没被甩出百名榜。
某天两节英语课连堂结束后,陈曦叼着一瓶养乐多扭头问张骏,“诶,为什么你独独英语好呢?”
张骏闻言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才发现?”
她点头,算是吧,现在才意外。
“因为我想去很多很多的地方,语言是关键。”
陈曦喝完最后一口养乐多,眨了眨眼睛,“还不错哦!”
然而,好景不长,树大招风。
不知哪个饶舌之人在班里丢了个水包,溅起谣言的水花。
段考结束后,班主任先后请了张骏和陈曦到办公室喝茶。
班主任与张骏的谈话方式及态度,陈曦不得而知,但看他从办公室回来的脸色并不太好,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陈曦,班上同学传你和张骏的事是真的吗?”
“老师您觉得呢?”
“老师肯定是相信你的,但是凡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老师是担心这些小情小爱会耽误你们的学习…而且张骏同学,他的成绩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师怕他会拖累你。”
陈曦没由来地胸闷,“耽误学习?说不上吧,我的成绩还能好到哪去?他的成绩还能差到哪里去?要耽误也是耽误那些长舌妇。”
班主任被她的直言堵得竟然无法反驳,最后也只能求一个心安,“那你告诉老师,你喜欢不喜欢他?”
陈曦眨了眨眼睛,“我说了你就信吗?”
“信!”
“不喜欢,八杆子都打不着。”
……
回到教室后,张骏寻了个机会探她口风,“那谁,班主任找你说了什么?”
“她和你说了什么,就和我说了什么。”
“那你和她说了什么?”
陈曦看着张骏对这件事穷追不舍的架势,愈发觉得自己心里有鬼,“我和她说,我不喜欢你啊。”
张骏随即一愣,下一秒又嬉皮笑脸道,“哦,好巧,我也不喜欢你。”
【5】
隐隐地还是有人受伤了。
后来,不知是老师的有意或无意,两人的座位被调得越来越远。
陈曦写完的试卷还是会照常码好摆在抽屉里,张骏每天还是会多带一排的养乐多放到那谁的抽屉里。
可以说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到底还是疏远了,没人再敢用笔戳她的后背。
当然也没人再和他斗嘴,人生寂寞如雪,大家都乖乖的,仔细想想他还是比较喜欢一碰就炸毛的陈同学。
……
转眼即到的高考终于还是硬生生地把他们撕开了。
其实张骏考得也不算差,甚至超水平发挥了,可站在陈曦金灿灿的名字前,只能是咫尺叹鸿沟。
他站着人堆里,分不清喜怒哀乐,“也好,我以后至多对不住自己,不必对不起她了。”
……
工作以后,有朋友见她手里总爱拿着一杯养乐多,而不是常见的星巴克,有时去她家里做客,冰箱里放的饮料也全是养乐多。
不免奚落她一番,“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爱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啊?怎么,留恋童年?”
她笑着摇头,什么也没说,其实她不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倒是有个和她很熟的人,很爱这个味道。
也不是没有喜欢上别的东西,可一生挚爱回头太难。
后来他是去了这世界的很多地方,可他最想抵达的角落终究没能拿到入境资格。
有人问他故事为什么不能重来?
谁知道呢,毕竟航道太阔宇宙太玄,其实与她有权永远未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