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缁衣女尼赶来时,颜忘忧已经往生,她眼泪如雨似的刷刷落了下来。
了空看清她的面容,却是大惊失色,惊呼道,“凝真师太。”
凝真师太乃是般若寺现任主持唯一之徒,亦是下任主持。这几年来,声名鹊起,了空也是在自己师祖那里偶然见过她。比较,看见这位名尼,吃惊不已。
他之前便觉得这位师太跟忘忧长的有几分相像,如今看来是更像了。
连汐看见女尼,屈膝一礼,“夫人,小姐她……”哭成了泪人,跪在折金线绒毯上。
女尼竟是颜忘忧之母,如今颜氏的太夫人,阮氏清华。
如今却是天下闻名的佛门女尼,当真是……
她眼中有晶亮的泪意一闪,目光凝落在了空身上。
了空也不躲闪,与她坦然相望,眸中
是深切的哀意。
她目光深沉,心灰意冷道,“她一心只有你,遗存之物也多与你有关。你带走吧,留下只会让我们更伤心。我这痴儿执著如此,强撑至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你走吧。”
“贫僧遵命。”合掌为十,深深拜下。
柔汐忙将一个红漆描金的小箱子递给了空。
“走吧!”阮清华转过身,素手抚过爱女娴静如白莲的面容,不在看了空。
了空转身离开,也再未前往安国寺,返回了佛陀山。
打开箱子,才发现里面全是花笺和卷轴。
唯有一方锦帕,流光锦制成,用青色丝线绣成的两行小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了空神色黯然,凄楚难言,“相思意,你何苦如此,为我耽误了你一生,空蹉跎了韶华。忘忧,你好狠心啊!是要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啊!你弥留之际,说出隐藏这么多年的真相,是宁愿我恨你,也不想我忘了你啊!忘忧……”
某种盈盈含泪,他怎么忍心伤害她,让她这般痛苦。
这个被抄家灭族然后被强制出居释家的年轻浮屠,虽以罪身出居,却被佛教诸僧认定为佛门大贤大能者,佛门佛子。
纵使佛门知晓颜氏三女的痴情和二人之间的种种,却因他于佛学上高深的造诣,而无力责备他。
即使他无法绝情弃爱,六根清净,对佛理的领悟也无人能及。
君命难违,天下人只知皇帝是为了云后迁怒夜家。他却心中清楚,上者是为了忘忧,云后入宫,屈辱避居,归根结底都是因他之故。
“忘忧,忘忧,我只求来生我们是一对平凡夫妻。贫贱相依,只愿平安终老。”
那个时候,躲在屏风后的少女是那般娇俏可爱,裙裾已经露了出来。
她的父亲明明已经看见,却因疼爱女儿,不予点破。
他只看了一眼,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仓惶间缩了回去。
那一刻,他的心就莫名的动了。
花笺都是在记录琐事,最后一张的笔迹已经凌乱,有些地方的墨已经晕开,筏纸泛黄,似是被泪水打湿。
她是那样端庄、自持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在面人露出丝毫。也从来都是举止端方,神色庄重,有一种凝重之美。
临死前,都那样理智而冷静。
病重之时,也没有显露出脆弱。
自持如此,她幼年便染疾,缠绵病榻。虽心性坚毅,却终究年幼,却不肯告诉任何人,选择独自承受,,坚毅,骄傲如斯……
他曾经想过,向她的父亲提亲,娶她为妻。用自己的一生,爱她,呵护她,照顾她。
可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家中遭逢巨变,惨遭灭门之祸,他出居方外,不再涉红尘事。
他每年从云州路过,她便在那里苦等。
谁知,竟会是如此?原来一直是他伤她至深。
卷轴全是画卷,皆绘是他,画卷虽多,却只有一幅是他穿僧衣的。
如同最后一张花笺,亦是被泪水打湿。
面容清冷平静,双目看向远方,面上满是悲悯,这是她心中的自己。
就算她心中有多么不愿意承认他是个浮屠,可她还是画了这幅画像,宁愿'垂泪到天明。
她是天下最痴情的女子,他却是最不值得的人。
“忘忧,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