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宋熙玲

初次与婆婆见面，是在我和老公恋爱尚未公开之时。那日，我与老公相约压马路，正好偶遇下班回家的婆婆。

婆婆年方五十模样，穿着朴素，说话亲切和蔼。不知怎么，当时，婆婆额头隐隐的白发竟让我陡然生出莫名的疼惜。那一刻，我认定，冥冥之中上天已安排了这段情缘。

1993年11月，我与老公恋爱一年后，如愿步入了婚姻殿堂。婚后，适逢婆婆所在纺织厂停产倒闭，婆婆下岗赋闲在家。自此每天给我们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对我知冷知热，如同亲生闺女一般。

婆婆一生就拉扯两个儿子，没有闺女。年轻时，有人劝她再生个闺女，她总说，等拉扯孙女呀。 如婆婆所愿，婚后第二年，我的女儿降生了，婆婆喜不自禁。那时候婆婆已经患上了糖尿病，公公在公安局上班，尚未退休，婆婆除了干家务，还要给我们看孩子。尽管每天很累，但她却毫无怨言，并乐在其中。

女儿七个月时，小叔子娶了媳妇，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子。婆婆公公和小叔子两家住在院里东三间，我们一家三口住西边两间，吃在一块。叔嫂、妯娌之间有时也会有些磕磕绊绊，因婆婆在中间周旋，无论大事小事最后总会在和风细雨中解决。

一年后，妯娌又生了个儿子。孩子们在婆婆地看护下，健康、快乐地成长。有时候我们两家小两口吵架拌嘴，婆婆总是站在儿媳妇一边，批评儿子，我们做媳妇的也只好作罢，不再纠缠。

婆婆的俭朴是令我惊姹的。那时候我家生活条件好，我母亲又爱穿戴，逢年过节我母亲必是要买衣服的。自我进她家来，从未见过婆婆给自己买一件新衣。遇到逢年过节我们妯娌俩给她买几件像样的衣裤，她也放到箱子里，不舍得穿。总说，等串门或走亲戚时再穿吧。事实上，繁忙的家务劳动，能让她得闲串门走亲戚的日子实在少的可怜。

婆婆的手巧是令我惊叹的。孩子们小时候的棉衣棉裤、小褥子、小被子，都是她用大人的旧衣旧裤，旧床单旧被罩改做的。我们不穿的旧衣服，经她的巧手，一会功夫就做成小孩的几件新衣服。她说，小孩子穿旧衣服好存。我母亲曾感慨：你婆婆真会过日子！为你们付出那么多，你们以后可要好好孝敬啊！

婆婆的聪明也是令我佩服的。街坊邻居婆媳妯娌之间经常闹的鸡飞狗跳，对我们这一大家子那是羡慕嫉妒恨。也经常有人过来跟婆婆取经，婆婆总是笑着说：“我的两媳妇，就象我的两闺女，我爱都爱不过来，咋舍得骂。你看看这件大衣是大媳妇给我买的，这花棉袄是二媳妇给我买的，老头子的毛衣是大媳妇织的，衬衣是二媳妇买的，两媳妇对我们孝顺着哩！”对来取经的人婆婆如数家珍，把我们妯娌俩对她和公公的点滴好处，一股脑讲出来。从不对外人说媳妇半句坏话，这也许是婆婆的聪明之处吧。

当然，我们妯娌俩尽管都是读书人，也通情达理，但未必没有小毛病、小缺点。但我深知，婆婆拥有智慧、善良、无私、隐忍、大爱这些中国母亲所有的美德，她用她宽阔的胸怀包容着我们晚辈的一切错误和缺点，使这个大家庭婆媳关系其乐融融。

2000年我买了楼房从大院里搬了出来，再后来小叔子他们也住进了新楼，再后来孩子们也相继考上了大学。

苦累日子过完了，婆婆却又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在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疾病折磨着她的身体，白天经常打盹，晚上喘得睡不倒，整宿整宿坐到天明。空荡荡的大院里，时常只有她一个人，有时想到街口放放风，走到百十米长的巷头也得歇上几歇，串门走亲戚更是奢侈的事了。孤独和寂寞折磨着她的身心。她想儿子儿媳，想孙子孙女，可是大家都在各自忙着各自的，那时候总以为来日方长……

子欲养而亲不待。直到有亲人离世，对这句话我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2014年立春那一天，婆婆因哮喘病急性发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没有给我们片刻尽孝的机会，她的生命历程仅仅度过了68个春秋。

收拾遗物时，我发现给她买的好多衣服不曾见她穿过，有的甚至连商标还未剪掉。睹物思人，泪飞顿作倾盆雨，无法遏制。20年的相处，已经让我们有着割舍不断的亲情。如今我想，彼时，若大家能抽空多陪她一会，也许她会不会走得多一些安慰和坦然？

记得出殡那天，跪在婆婆坟头，妯娌的一句话让我终身难忘：“嫂子，今生遇到婆婆和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是啊，这又何尝不是我的心里话呢？看着婆婆的遗物一件件化为灰烬，我们妯娌俩失声痛哭，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墓地，清冷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