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一个人该走向何方,是在很早以前就注定了。这样说来其实很没意思,也很伤感。如果所有的故事在一开始就有了结局,那些离我而去的人,是不是在相遇的时候便有了要走的打算。
壹.
我从小到大不善交际,很多怯懦的心理都戴着不理会不在乎的面具。但怎样别扭,饭总是没少比别人吃,路也没少比别人走,所以这样下来二十多年,总归是遇到了许多人。我这样的性格本不讨喜,本着这点自知之明,对每一个来访的人都心存感激。
你有没有听过52赫兹的故事?鲸鱼的歌声频率在15-40赫兹,在太平洋里住着一只52赫兹歌声的鲸鱼,它终日吟唱却无共鸣。它独自迁徙独自匍匐在海底,人们能捕捉到它的歌声,却找不到它的踪影。许多年后它的歌声降到50赫兹,后来那歌声消失在海底。我想,如果有一天它听到哪怕一只鲸的一声和鸣,也许它愿意下一秒就死去。
贰.
我上学前班的学校构造和老北京四合院很像,所谓的学校不过是横着竖着两排房,中间一个偌大的院子,没有滑滑梯跷跷板,只有几大棵开着花的树。院角有一个四方的水池,漂着几只彩色的塑料杯子,烧开的水倒进去,跑疯了累了就舀满满一大杯咕咚咕咚灌下去。家里和学校隔着几条七拐八拐的巷道,我学上得不错又爱往学校跑,有时候去得早,老师叫我和她一起批改田字格本的作业,一百分就在上面画个小红旗或五角星,大红花也行,随自己高兴。这种自由名副其实,是最早的年龄里最好的享受。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院子里,我搬来小板凳,趴在一张长椅上一本正经地画着五角星,画累了就抬头眯一眯眼,暖暖的风穿过院子,有大片大片的花瓣从树上落下来,沿着墙角许多不知名的植物在茁壮地生长。我坐在太阳下等着我的小伙伴,我的五角星画得愈发的好。
叁.
上了小学离家远些,我有了新的小伙伴,也有了许多喜欢和不喜欢。我喜欢一个女孩,她和我一个姓,短短的头发柔顺得发亮,她的眼睛也是发亮的,总是红着脸,笑起来能看到一颗尖尖的小虎牙。还有一个女孩,她是我的学前班同学,她爱在我旁边把自行车骑得很慢很慢,一路上兴奋地讲着不知哪里听来的鬼故事。她们现在都该很大了,十二岁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最后一次去领期末考试成绩的时候,我拉着妈妈的手指给她看,这就是谁谁谁,女孩笑得很开心,眼睛头发都在发亮,我突然有些难过,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也为她还能笑得这样灿烂。
其实回想起来,人生大多数分别的时刻,大家都笑得很好看,那些无法抑制的眼红和失落,都在转身一个人面对世界的瞬间。如果你在身后喊我而我没有回头,也许是因为我正在哭。
肆.
我初中就近上了一所中学,与家隔着一个十字路口。初夏的中午热得人有些脸红,绑起的马尾扫得脖子发痒,我穿着米白色上衣和短裙,背着双肩包的后背渗出一层汗。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搂着一摞书快步穿过。一辆自行车从侧面过来,他就那样吊儿郎当地坐在后座上。看到我,腿一撑从后座上滑了下来,来挺早啊,毫无防备地头上一拍,跑两步又坐上了车子。回过头来得意地笑,比头顶的太阳还令人讨厌。那个少年啊。那是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少年。虽然他成绩很差,虽然他爱说脏话爱打架,可是只要转身看到他的脸,还没想好怎么生气,心里就已经原谅了几百遍。我从小到大不爱跟男生玩,偶尔说话也是远远的距离感和不耐烦,他好像不管。我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他并不知道。我有时候倔强得令自己讨厌。
那个少年,是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被喜欢的少年;那个少年,是除了脸好看一无是处的少年;那个少年,是让我后来怀念到不敢听许多歌的少年;那个少年,是平行线上我永远等不回来的少年。总有些回忆,我们愿意用余生的一年去换其中的一瞬间。那些回忆最终在原地堆起了一座沙丘,风起时,我们捂着脸躲避,还是流出了眼泪。
我听过一句很帅的话,“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学习一件事,就是不回头,只为自己没做过的事后悔,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我很想骂人。
伍.
我十五岁那年,一个人爬到学校拆迁房的楼顶,楼道里堆满了垃圾和散架的桌椅,一架废旧的钢琴堵在原来教室的门口。我按了一下那琴键,仍然有好听的声音,只是摸了一手的灰。从楼顶往下什么都看得到,残留的夕阳没有生气地散布在校园内外。校园里走着我认识和不认识的面孔,很奇怪没有一个人抬一下头,我想要是我在下面,一定会看到楼顶的自己。校园外是宽阔的街,昏暗的夕阳笼罩着形态各异的身影,还有脚踩的三轮车和摇着尾巴无处躲藏的黄狗。再远处视线越来越矮,能看到郊区成片的麦田,可是很少连起来的房屋,也没有炊烟。我不能在这里待很久,我还要回家写未写完的作业。我突然觉得很失落,我想我已经过了十五年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现在想起来,我总是急着告别,而真正离开的时候却从未好好告别。
陆.
有人说,从来扯着嗓门喊着要走的人,都是自个在最后把碎一地的瓷碗,闷头弯腰拾掇了起来。而真正想离开的时候,只是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裹了件最常穿的大衣,出了门,就不再回来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