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琴的老伴中风了。
送去医院抢救的时候,周美琴在抢救室外面等着,手脚都直哆嗦,眉心扑腾扑腾的跳个不行。老伴老伴就是老来伴,虽说年轻的时候在一起不像现在年轻人那样轰轰烈烈的爱一场,但是好歹数十载的光阴长年累月的相伴,感情总是厚重一点。周美琴就望着抢救室的灯,眼神晦暗不明。
女儿赶来的时候,老伴已经从抢救室里面出来送去病房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以后千万要小心照料。子女来了交了住院的钱就又走了,都忙,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就是不会忙着看看父母。
等老伴出院以后大多数也是卧病在床,周美琴一顿接一顿的熬着中药给他补身,日子久了,生活就像每天煎熬的中药一样,又涩又苦。
还好人也五十多岁了倒也没有什么期许,偶尔恍惚看着深一条浅一条的皱纹爬上她的额头和她的脸,也会感叹还没有年轻过,就老了。
遇见吴则民,是周美琴枯井生活中的一点波澜。
是周美琴的小姐妹拉着周美琴每天早上一起去跳广场舞的。周美琴原本不觉得那灵活摆动,前前后后的脚步适合她。左不过寻思着老头子早上大多都在睡着,她无事找点事情出门呼吸点新鲜空气也是好的,如此一番,她便跟着小姐妹远远的站在广场舞人群后面,跟着前面的人跳着。
起先还扭扭捏捏的,跳着跳着周美琴也就胆大了起来,有的时候好几首的节奏都能跟着跳下来,笑容也慢慢的多了起来。
吴则民是在他们跳广场舞旁边拉二胡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大清早的一人拿了一把二胡在广场上吱吱呀呀的拉着,有的时候拉的贼难听,有的时候还中听。偶尔看见广场舞的曲子不难跳也会跟在后面像模像样的跟着跳。
那偶尔的时候,就是站在周美琴的后面。
周美琴不太习惯后面站着人,总觉得有人看着自己跳舞不自在,那手脚就变得更加僵硬。有一次,就踩了吴泽民的脚,踩的那一下还挺重的,周美琴给了吴则民一个歉意的微笑,吴泽民也就傻笑着,没多说。
而后,两个就在去菜场的路上无意的碰到了一起就聊上了。
吴则民的老婆前两年得了乳腺癌死了,就一个儿子现在已经结婚了在外地发展也很少回来。也就他一个老头子过着,所以空了就来这个广场。白天拉二胡跳舞,傍晚找人下棋打牌,总想着让自己忙一点,才不那么的,孤单。
这孤单两个字是吴则民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说出口的。偏偏也就是这两个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周美琴的耳朵里,还有心里。
后来的周美琴和吴则民之间的关系就显得比别人亲厚一些。吴则民也从原本站在她的身后跳舞,挪到了她的旁边。吴则民哪里的跳舞啊,他就是站在她的旁边跟她话家常,一点节奏都跟不上,动作就跟小学生做广播体操似得随意摆动。脸上却是神采飞扬的跟她说哪里的广场舞跳的比这好改天一起去,昨天在哪一个摊口买的菜又好吃又便宜,前天他儿子给他寄了点补充营养的进口药,给她一瓶吃吃看。等到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还会给她拎一袋新鲜的水果让她吃着。
好意不显山不露水,却心照不宣。
周美琴在给老伴煎药的时候,就走了神。吴则民和自己的老伴差不多的年龄,却明显比老伴过的丰富多彩的多。这要是让他年轻个二三十岁,肯定也是虏获少女的一把好手。自己以前年轻的时候准也喜欢这种的。
煎药的水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煤气灶“兹拉”的发出了声响吓了周美琴一跳,手忙脚乱的关了煤气,她自己的心情也像这沸腾的药一样“突”的泄了气。
她有一周没再去广场,心里琢磨着以后也就不去了。在家里守着老伴期盼他好一些,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三餐一顿不落的煮好,日子也就是这么一天一天过着,别去想一些有的没的事情,没有盼头也就没有失落。
她没想到她会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那头噼里啪啦的连问了好几句,问的周美琴发愣,缓了一会才知道是吴则民打来的。
他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一周都没有出来跳舞。广场舞都新教了好多东西,怕她到时候跟不上,他去学了一些,学的不太好,到时候勉强教一教她。如果家里有什么事也别太着急,身体不舒服自己要去看一下,老了病不起,身体是第一。
久违的关心让周美琴拿着手机看着窗外看了好久,那句我不去了的话怎么也就说不出口。
“我没事,最近起晚了就没去。我明天就出去了。谢谢你啊,老吴”
这是周美琴第一次叫吴则民的名字,还算略带亲昵。
周美琴起了个大早特地挑了条裙子就出去跳舞了。远远的就能看见广场旁边有一群老头子坐着拉二胡,其中有一个人等她走进的时候,喜笑颜开的拉了一首欢快的曲子。周美琴穿着裙子,原本略微沉重的步伐也变得清盈起来。
清晨的广场舞让周美琴的生活变得欢快起来。她不会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不开电灯黑暗中看着电视,她无比的憧憬新一天的到来。有的时候,吴则民会在人都散了以后,拉一首她最擅长挑的舞曲,让她一个人练习。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能感受到生活的幸福感。她踩着节奏跳舞,他有力的拉着二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但是又什么都有。
等到第二次老伴被送进急诊室的时候,女儿比上次来的早一些。周美琴木讷的跟在子女的后面,心里空的厉害。无尽的害怕与恐惧侵袭了她,她的眼神噙着泪水,一串一串的往下掉。
等到老伴送出来的时候,已经近多呼少。医生说如果在送来一次,就要准备后事了。
周美琴听到医生的这个结论死死的拉着老伴的手,想开口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
等医生走了,女儿把别人撇下来照顾,把周美琴叫了出去。
女儿的面色凝重,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羞于出口。
过了好一会,女儿才说,妈,你以后还是少去跳广场舞。爸要是有一天…..您要怎么样我们做子女的都是支持的。但是爸现在毕竟还活着,传出点什么不好的事情,对爸和您的名声都不好,婆家也会说我的,家庭不好。
像是晴天霹雳批在周美琴的头上炸的她嗡嗡作响,她抓着女儿的手喏喏出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儿踌躇为难,眉头皱的深了又深说道,“好多人看到了。你在广场上和一个老头子来往的很密切。这男女之间来往的密切都是什么事,妈,你都这么老了,怎么还做出这种事”
说罢,女儿像是生气,又像是无奈跺了跺脚,说话口气又急又不耐。
“我…..我….没有”周美琴一口气没提上来,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也希望你没有”女儿说完意识到自己连敬语都没用,缓和了一下口气“妈,我也能理解您,但是爸现在这样,您还是好好照顾爸爸。您总要顾着爸爸,也顾点我的名声。”
周美琴想争辩,却发现事情荒唐的没有解释的必要。更何况,自己也未必那么光明磊落。可不是就贪恋着那一段时间里的快乐久久不愿意放手。
那是一段老天给予弥补的一段时光,有一个人嘘寒问暖,有一个人关怀备至,有一个人在意着。那是为别人理所当然付出一生后唯一的回馈。
这样的回馈难得,也弥足珍贵。
周美琴握着老伴的手,在病床旁趴着,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梦里她梦见了女孩二十出头的时候,刚出社会的黄毛丫头,被上司领导骗去了当了小三,人家老婆打上门来,女儿吓的躲在她的后面一直哭一直叫她,她心疼的紧把人家老婆用扫把赶了出去。从那以后谁说点她女儿半点不是,她都要冲过去和人家吵一番。
天下无不是的儿女,天下有不是的父母。
梦着梦着,周美琴的眼泪顺着眼角一停不停的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