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阿妹死掉之后,才知道阿妹是被拐卖来的。
阿妹没有名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这样叫她,我也如此,即使我比她要小十几岁。
阿妹的尸体是在我家屋后的那口老井里找到的,现在生活便利了,没有人再去井里打水喝,那口井已经荒废了很久,要不是村子几个贪玩的孩子,也许阿妹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直到在那口井里腐烂。
我暑假回家的时候,奶奶告诉我阿妹死了,我还不太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死掉呢。
奶奶说一定是做了亏心事,见不得人了,所以只好偷偷死掉。
怎么会呢,我诧异道。
现在的人啊,表面上像模像样的,背地里,不知道干着什么勾当呢。奶奶似乎想起了什么,嘟囔着“我早就说了外来的人是养不熟的。”
我更好奇了,“阿妹有什么特别吗。”我问奶奶。
奶奶告诉我,阿妹是在而是二十年前,被买回来当程奶奶家媳妇的。
程奶奶家只有一个儿子国鹏,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
二十多年前,在我们这样的农村里,传宗接代的观念还是很严重的。
国鹏智力低下,附近的人家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听程奶奶说,当初她是花了很大的价钱才把阿妹买过来的。
阿妹刚来村子里的时候,老是想着逃跑,被抓了几次,狠狠的打过几顿,渐渐的便不敢跑了。
我第一次见到阿妹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口,望着地上来来回回连成一条线的蚂蚁。
它们在干嘛。我问道。
阿妹说:“回家。”
后来,我常去找阿妹,不是因为她多有趣,而是只有阿妹愿意跟我待在一起,不会嘲笑我,无论我说什么,阿妹总是笑盈盈的看着我,从来不反驳。
阿妹说话很少,她很忙,每天有干不完的活,种地除草,洗衣做饭。
更多时候,她是照顾着自己的傻子丈夫,穿衣脱衣,洗澡吃饭。阿妹的小身子在承受他那肥胖而又痴呆的丈夫时,我总觉得,阿妹更像一个母亲,而不是一个妻子。
阿妹似乎喜欢洗衣服,溅起的水流顺着河道往远处飘走时,阿妹总是不自觉的笑。一旁洗衣服的人看了,笑着说道,嫁给了傻子,把自己也弄傻了。
阿妹便不笑了,不吭声的把衣服洗完,不吭声的回家。
我小时候,看见过很多次阿妹挨打,阿妹不反抗,也不哭,只蜷缩在角落里,也许是阿妹的沉默,程奶奶打的更狠了,一边打,一边说着:“没用的东西,花了这么多钱,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我那时不懂,只觉得是阿妹犯了错,就像我偷别人小孩的糖吃,奶奶也会打我一样。
再后来,阿妹不笑了,见到我不笑了,洗衣服也不笑了。
初一的时候,我开始在镇里的学校上课,一个星期才会回一次家。新同学没有人嘲笑我,我也渐渐不再去找阿妹了。
阿妹似乎还是那样,只是更沉默了,不再开口说话,村子里的人都说她也傻了,和她的傻瓜丈夫一样,刚好凑成了一对。
阿妹当时该有多孤单啊,可笑的是,当时的我为了急于融进新的生活,我同别人一样,嘲笑着阿妹,骂她是个傻子。我以为这样,我才能和正常人一样。我以为这样,才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上大学前的最后一个月,我从外面做完暑假工回家,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妹。我们遇见的时候,我努力做出笑容,阿妹却是怕我,就像她怕这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匆忙的逃离。
我没有想到,当我再回来时,得到的竟是阿妹死去的消息。
我走出门外,太阳正烈,一群老人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有味的聊着天。
程奶奶说着她是怎样抓到阿妹跟别的男人鬼混,一口咬定是阿妹过于羞愧而投井的。
见到我来,他们笑着喊我,我匆匆应了一声,便逃走了,像阿妹那时躲避我一样,快速的走掉。
我慢无目的的走着,我开始明白奶奶为什么会说这些话,只是我无法想象的是,一个人,为什么会一定要竭尽全力的去伤害另一个人,哪怕她已经死掉了,也要和别人说着自己虚假的妄想。
我走到村口,当年那条阿妹洗衣服的小河已经干涸了,全然没有了痕迹。
我想起了当年阿妹洗衣服时,遇见流水的浅浅笑容。
远方一只小鸟飞过,我突然想着,如果许的愿望能够实现,如果阿妹能够像当年的那道溪流一样,迎着风,飘到远方,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