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二零一四，从天干地支的角度说，是甲午年。按十二生肖来看，是马年，正巧我也属马，第二轮逢本命年，恍然一梦，瞬间了悟，时间如白驹过隙，弹指之间，竟又过了十二年。在新年的鞭炮声里，属马人坐着时间之马与马年相遇，万马奔腾的思绪，撩拨起了诸多关于马的话题。
前不久，看了玛格莉特·亨利的《风之王》。书讲述的是几代马，历经磨难，消除误解，证明血统，其中一匹还成为马王的故事，是很励志的儿童文学。我理应在第一个本命年之前就读这书的，无奈却推迟了一纪。这时候的我，在潜意识里，已经有些不爱读儿童文学了，觉得毕竟已经成年，最佳的阅读时间已经过了。这想法自然是不对的，所以内心的几个我也会进行挑战。因而我终究还是读了童书，追回了一些随马溜走的童年。
书中的那匹风之王是幸福的，作者对它倾注了全部的情感，读者也被它感动。还好它自有生长它的环境和时代，这两者若改变了其一，那匹王者之马，或许就要被叫做风之泪或者风之奴了。
在我国，儒家思想主宰了千年，仁者爱人之风也惠及了不少人。这些受益者里面，恐怕不乏属马的人。只是马是牲口，马不是人，在儒家思想面前，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且不说受恩于人，即便在遭遇不幸的时候，连最基本的同情与怜悯也没有。
《论语·乡党篇第十》载：“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马棚失了火，孔子从朝廷回来，问伤人了没有，没有问到马。人在孔子心中的地位很高，但是马却无足轻重了。孔子开了一个头，后来，人们慢慢地埋没马才，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到了唐朝，文坛领袖韩愈终于看不过去了，写了一篇《马说》，感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因为文化烙印，后来那些被称作扬州瘦马的姑娘，面对读了孔孟之书、满腹经纶的秀才，面对未谙儒学、胸无点墨的阔少，其态度定当是截然不同的，一定百般献媚，曲意讨好。
孔子是春秋时期的人，是思想家，教育家，由于地位的特殊性，他的无视马的存在，等同于在宣告天下：没必要重视马。然而到了战国时期，偏有人非常重视马，得知一匹好马，就算这马死了，也要千金买其骨。买马骨的也不是一般人，而是国君。马能受此殊遇，马若有知，九泉之下，或许也会略感欣慰。
但是，马死了，千金于马何益？马死不能入土为安，反倒受制于人，取骨其身，为人所驱，惹人来议，是是非非，困扰前后，致使马骨蒙尘，马魂劳顿。生不得其志，死不得其安，生死皆劳累，足令怜马之人扼腕叹息，甚至是痛哭流涕。只是国君的威严在那里，不会轻易为一匹马而动容。死了这匹马，还有下一匹，反正通过购买马骨这种非凡之举，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达到了求贤的目的。
中华数千年历史，马的悲哀何止于此？马要载人打仗，要拉人的车，为人的物质需要而往来奔走，还要演绎出一些故事，以满足人的精神需要。人找不到路了，牵来一匹老马，然后回了家，进而感叹，老马识途。通过战争，人也总结出了射人先射马的经验。马就是这样，不断地给人启示。于是，关于马的讨论出来了，公孙龙向人阐述“白马非马”。马的比喻和对比也有了，荀子说“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而与马相关的成语，更是不胜枚举。马的地位因为此而提高了吗？没有。
秦时赵高指鹿为马，马和鹿谁更高贵，一方被认作另一方，谁蒙受了耻辱谁得意，这不好说清楚。鹿被强说成马，鹿未必就高兴；马被鹿来充当，马未必就乐意。这其中的悲剧就在于，面对权奸，马和鹿都有口莫辩，身不由己，唯有俯首帖耳，任其摆布，求得全身而退。马比鹿更可悲的是，好像生来下贱。若是欠了别人的情，人们就说，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还。因而马似乎就是替人干活，还人上辈子的债的生物。牛和马并举，牛也多有不幸。但牛有美丽的生殖器，老有人脱口而出牛逼，牛逼！马却只是在偶尔被想起。
人想起了马，是因为涉及到了切身利益。人希望自己马到成功，走马长安，并不惜为此溜须拍马。马没有为人少做事情，人一方面需马，一方面又要排挤马。人对马是又爱又恨，又爱又怕。秦兵马俑，威武雄壮，若没有的马的陪衬，秦兵的气势，想必是要削弱五分。铁马秋风大散关，铁马冰河入梦来，英雄气概，何等豪迈。马帮助人取得了天下，人反问马背上能取天下，马背上能治理天下不成？兔死狗烹，马之于狗何异？狗还可以狗仗人势，马就只能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在刀光剑影里，艰难地生存。
马会让人想起战争，所以人在情感上，对马有些忌讳。既得太平，人就希望天下之马消失殆尽，以免战端再起。若马从一开始，并不死心塌地为人在战场上卖命，人对马的防范也许就会低一些。马就会得到一些自由，享受到一些快活的空气。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马作为帮闲，留给人了太多的阴影。萧萧马鸣的声音，也让人伤情。人的意思，好像马是一些悲剧因素的源头。还好臧克家能体谅马，写了首叫做《老马》的诗，为饱经风霜的马献上了一份自己的爱心。
抛开马跟战争的关系，人与马关系的微妙，也不会有所改善。马总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严格说是正襟危站，做好了随时驰骋的准备。人震慑于马的刚正，有些敬而远之。况且一般人家也养不起马，依据葡萄心理，看到了马，说它不如驴子好使。马不像驴子，缓缓地走在山水之间，带给人一些闲情逸致；也不会学驴子围着磨盘转圈，为人推磨，让人在一边享受闲适的生活。马是大才，自不会耽于琐碎而误了前程。但是人想要的，也不过是马蹄踏过之后，安宁之中的鸡毛蒜皮。马的雄心壮志被误读了，可怜的马！
马到底是聪明的，也想着与时俱进，见驴如鱼得水，踌躇满志，也去向它们取经。父母爱其子，为之计深远。马从子孙的长远考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想要改变基因，让子孙后代能够再出人头地。赤兔的时代已经远去，马的改变是必然趋势。马猥自枉屈，和驴交配，生出了骡子。这其中的一些细节，可以参看莫言的《丰乳肥臀》。
驴难道不怕被嘲笑？不会。在驴的眼中，马英俊潇洒，人高马大，风流倜傥，白马是王子，黑马是种子选手，跟了马不会错。可是马呢？都堕落到苟且偷生的地步了，怎么会感到快乐，千里之志又该怎样言说。绿草如茵的土地，骏马奔驰的身影，难道终究化为泡影？马一声嘶鸣，目光坚定，在说我不相信。
——2014年2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