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译文】词把境界作为最上乘的标志。有境界就自然形成崇高的格调,自然有名句出现。五代、北宋的词之所以以绝妙无伦的原因正在于此。
【批注】
关于“境界”,有如下几种说法:
1.佛经经典的“境界”:特指意识感知能力所接触到的世界,是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感官与外界的六尘“色、声、香、味、触、法”接触时,意识活动所能达到的范围,是“情动于中而行于色”“气之动物,物之感人”。
2.叶朗对王国维“境界说”的三层涵义:第一是强调情与景、意与象、隐与秀的交融与统一;第二是强调真景物、真感情,即强调再现的真实性;第三是强调文学语言的直接形象感。
3.叶嘉莹对“境界”的理解:首先,境界涉及到一种超越,是此岸中的“瞬间此岸”,它可能源于伦理价值的审美提升。可能源于在想象中与自然的融合,或源于在景观中的领悟。其次,境界总是伴随着某种融合,某种日常界限的暂时消失,尤其是物我界限的消失。三,它是非思辨的。
4.王国维提出的与神韵说、兴趣说对比的“境界说”:神韵说强调字词间流溢出来的风神气韵;兴趣说以禅理论诗,推崇创作灵感带来的妙悟。神韵说和兴趣说突出强调诗词中艺术形象的神秘化,夸大了诗人词家的主观精神。王国维的境界说强调要“不隔”,艺术形象具体,较为明确,强调“思无疆”“意无穷”,并将之作为境界说的根本。境界说不仅强调诗人词家的主观精神,还要兼顾周围物镜,认为境界即是把诗人词家的精神和描摹物镜融为一体。
王国维认为诗人的人格是创造境界的首要条件,所以“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境界的高格是“高尚伟大之人格”,与情、景相互交融而来,这样的结合自然就会有崇高的格调。叶嘉莹说:“这个世界是作者心灵或者意识跟在外的现象接触所产生的一个带着感动的世界……所有的诗歌都是以这种内心的感发为主要的创作动力,这是一个创作的根源。一个人,一个作者,他的品格,他的感情,他的修养,他的生活经历,在不知不觉间就显露在作品中了。尽管他只是写不是自己情志的爱情歌词,但不知不觉间也流露他自己本人的一份性格修养在其中了,所以造就词里边的一种境界,就是词里边所表现的真正本质的一个世界。一首词高下优劣的区别,正在于这种感情的感发品质的不同。……凡是一个伟大的诗人,都不只是用文字写诗,而是用他的生命和生活去写诗的。屈原是如此的,杜甫是如此的,陶渊明是如此的,苏东坡、辛弃疾这些品格上光辉隽洁的伟大的诗人,都是用他的生命和生活来写诗的。”
境界可以是多姿多彩的,具有超越、融合和思辨的,以人格境界孕育诗歌境界,以诗歌境界滋养人格境界。为此,叶嘉莹以六位诗人来进行印证和阐发:陶渊明诗的境界是人与自然无意识的亲密,如“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是一种没有惊讶和悬念、却深入骨髓的境界,是“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李白诗歌的境界是人格自由挥洒的逍遥境界,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那是李白豪放率真个性在自然景物中的投射;王维诗的境界是“审美距离的静观”,,如“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是“无我之境”和“纯粹”自然的幻想;杜甫诗的境界是发自内心的对国家命运的关注,对普通人的关怀,对妻子、孩子、朋友的关爱,对一切生命的热爱,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春望》;苏轼诗的境界是在于对日常生活的艺术化、哲学化顿悟和这种顿悟中渗透的旷达,“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人间有味是清欢”“回首向来萧瑟处,回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那是他一生坎坷,却始终从容对待的超然心态的境界;辛弃疾诗词的境界是人文与自然的完美结合,物我的亲密交流,如“凡我同盟鸟,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溪边白鹭,来吾告汝:溪里鱼儿甚数”。
境界说是《人间词话》的核心理论,王国维以此来评价词的高下低劣,建立了一种全新的文艺理念、艺术评判标准,为文艺理论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