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暮春,槐花开了满伯却走了。人到中年,每每听到熟悉的人离去,心就会隐隐作痛,有时竟然连小镇上空飘过来的哀乐都不能听。
谈起满伯就不由得想起英姑,没想到英姑走了没几年,满伯也随她去了。人们常说好夫妻不过三年。不知英姑走了几年,我只看到满伯在她走后没多久就彻底的老了,见人也迟钝了,高高的个子没几天也矮了许多。唯一没变的是手中的茶杯,但身后再也没有为他蓄水的人了。
没进剧团之前,只从婆婆的闲谈中知道满伯曾是公公年轻时的把兄弟。虽然在同一小镇,但疏于走动,也是人和名对不上号。偶尔村中唱戏,总能看到戏楼的文乐队中一个很有范儿的大提琴手,虽然在不显眼的位置,但高高的个头在台上是一道风景,和他一样有风景的便是悠扬的琴声,时不时从高音喇叭中传出,为秦腔增添几分独特的魅力。那时候虽不认识满伯,但当婆婆有一次提起,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个很文艺范儿的大个子老汉。
零六年,村剧团为了振兴秦腔,时隔多年后重新排戏,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人常说人过三十不学艺。可那年,村中的老艺人把我们这些半路学艺的秦腔爱好者,当做一苗谷培养。从走身架到唱腔,老艺人们言传身教。那年冬天,我们每晚在村菩提寺的临时排练室走身架吊嗓子,幽默的英姑陪着我们边走边吼,时不时穿插着笑话。那年冬天很冷,我们在英姑的笑声中学会了碎步,学会了云手。
每晚到了收工时间,满伯总会背着他的大提琴过来,英姑便喊一声娃娃伙回家咧。然后我们便嘻嘻哈哈出门,一路小跑跟着老两口随着大部队,叽叽喳喳说着笑话,交流着心得。路灯下,满伯高高的背影在一把琴的衬托下,很高很帅,紧跟其后的英姑一路小碎步,踩碎了灯光,踩散了犬吠。
第一次站在乐队下试唱,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抖。心惊肉跳地吼完,手心里全是汗,乐队的老师傅们你一言我一语指出不足。从没经历过那样的场面,众目睽睽之下,既尴尬又羞愧。休息时分,满伯在排练室当着众人的面笑着说,额宁子是很有天分的娃,么发挥好不仅仅是娃的责任,娃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学戏不易,冲着他们热爱秦腔的这份劲儿,咱这帮老家伙即使搭上老命也值了。
那年过年,演出虽然没有专业剧团的精彩,但没出丑也算圆满。剧团在老艺人们的精心呵护下,时隔多年总算有了新生力量。
最后一次演出是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在县剧院。那次演出很成功,但满伯和英姑都没参加,台上没了悠扬的琴声,后台也没了爽朗的笑声。
那年夏末,英姑走了。去看满伯,他佝偻着身子坐在炕上,默默地对着摇头风扇,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片,直到那三片叶子转成一朵花。看到我们来,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还没等到说话,摇头风扇便带走了那丝微笑。
英姑走后的几年里,老艺人们一天天也年龄大了。时代变迁,人们想看戏,不用出门就能看到名家名角,剧团没了观众也就没了精气神儿,半路学艺的我们也没了当初的那份热情。没过多久,剧团就悄然无声了。
虽然同在一个小镇,但见满伯的机会少之又少,最后一次碰见他也是暮春时节。那时,满伯身子骨还看着硬朗,我远远向他打招呼,他没反应,直到走到跟前他才看到我。没想到,那一次竟成永别。
又是暮春,满伯却走了,从此后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