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这是从这条小街上唯一的裁缝店里发出的声音。此时,它正欢快地歌唱着,并不因为夜的深沉而打断它。
这是小镇中心的一家显破旧的木房子里发出来,这家木房子呈“七”字型 ,本来是一座平屋,后来为了拓展面积,在平屋一侧的前面伸出一个单间,这样原来一字型的模样变为七字型,在整个小镇上显眼得很。那个开辟出来的单间成为一间独立的工作室,里边沿窗的一排整齐摆放三台机器,两头的是缝纫机,中间一台是锁边机,这是当时小镇上相当完备的工作室了,房子的中间是一张很大,高及腰的大台板,台板的一头置着一块砖头,砖头上放着一个外边并不光滑的熨斗,磕磕巴巴的,有一些年头了,台板的另一头抵着一列挨着木壁的高高的木架子,台板这边整齐地放着一把木尺,一块画石(裁缝叫它画粉),一把冰冷的石尺,是用来压布的,防止在裁剪时布走形,一卷软尺。旁边的木架上,放着一些裁剪好还未来得及缝纫的布,一些是做好主人还没来拿的衣服或裤子,一些是等待裁剪的布料。在木架上有一格,有件新玩意,在当地,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件:一台黑色的留声机。每当傍晚来临时,这间工作坊就传出响亮的乐曲,凡是那个时代有的唱片曲子,这里总能听得到,整条街上,就在这样的乐曲声中慢慢地沉浸到夜色中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取代留声机的乐曲,每天早上,裁缝室里都会准时响起整点播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整-----”这样,回响在街道上空的声音再也不是单纯的音乐了,而是有了更丰富的内容,人们在默听着响亮的电台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羡慕忌妒的气息,平时人们总是大声的叫唤自家的孩子:“鬼崽,还不知道回家?你被哪样迷住了?”他们试图用自己的声音来传递出一些暧昧的信息,而此时,杨师傅的脸上总是泛起不可捉莫的笑意来。
时间就这样水波不兴地流淌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有一天,杨师傅能干的妻突然对杨师傅说道:“我不缝衣了,我要卖副食。”妻子说这话并不是突发奇想,早在前几年,在杨家裁缝店门口,妻子在夏天就摆上一张小桌子,先是摆上几杯糖水,一分两分的卖,后来是放上几片西瓜,卖给过往的行人,这样的经营可是创了当地商品经济的先河,正是这样优于其他人的商品意识,现在杨师傅的妻又要大胆发展了,她的大女儿在县上粮油库上班,猪饲料及农村打豆腐的黄豆可从厂里批发来,而这两样,是当时农村里正积极开展饲养业相当紧俏的产品,杨妻没什么文化,但在经商这方面却有着先天的禀赋,现在她提出这个主张,就是她敏锐的商品意识的又一重大贡献。
可是杨师傅对她的这一提议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拥有一门手艺,那是让人一辈子都不会发愁的一件事,就像现在这样:这世上人总是要穿衣服的嘛,只要手艺好,还用担心生计吗?虽然经商的主意得不到丈夫的支持,但是杨妻却也是极有主见的女人,她的生意依然积极热情地开张起来,这样,杨家的房子呈现一种新的格局:裁缝工作室依旧没变,但原来堂屋及一侧的房间却全部开辟为一个商店,里边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其中最 显眼的是堂屋里鼓胀的麻袋,摞得直抵天花板。那些就是猪饲料和黄豆,因为经济的放开,农村主要靠喂养来换得一年的主要经济来源,而黄豆则主要是用来打豆腐,一则可改善生活,二 来又可拿来卖换些油盐费用,第三则又可以拿豆腐渣来喂猪,这真是一举多得的事,所以这两样都是农民的最爱。可想而知,一是独家生意,二是需求所在,杨嫂的生意可是兴隆异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还未从惊奇和羡慕中回过神来,街上似乎依然平静,而杨家的收音机音响愈发响亮了。
即便是杨嫂的生意日益向好,可是杨师傅却依然淡定地裁剪他的衣服,缝纫机每天早上照样嗒嗒嗒地踩响,可是杨嫂的生意好得让邻居忍不住调侃:杨师傅,你还做什么衣服,赶快去帮忙抬豆子吧,那工钱比你的做衣服的工钱高多了。每当这时,杨师傅总是沉沉脸:卖东西,我才不干呢。说罢转身就进了裁缝店,身后留下一片讪笑。
然而有些事物的改变总是悄默生息的,人们慢慢地发现,杨师傅开始帮忙抬重东西了,有人着急买东西时,他也开始走出裁缝店里,去帮忙拿这拿那了,杨嫂的大嗓门比原来还要亮敞了,一到赶集天,加上放学的孩子,那是全家齐上阵,热热闹闹喧哗不已。
只是每当杨嫂在一天繁忙下来,在灯下乐滋滋地清点着一天的收益的时候,杨师傅总是会默默起身,走进裁缝店里,一会,嗒嗒的声音就会传出,杨嫂总是会愣一下:这个死老头!
后面的结局大家当然知道了,商品经济的大潮席卷全国,服装生意的兴起渐渐取代了杨师傅的小作坊,集市上已很少见到卖布匹的商人,杨师傅的裁缝生意也日渐萧条。
终于有一天,他用一张油布搭在机子上,缝纫机的声音终于沉寂。而杨家的副食店却调动了整条街人的生意经,多年以后,在外来人的眼里,这是一个充满商品气息的活力小镇,只有在小镇的记忆里,曾有那么一段烟火气息的岁月停驻在历史的过往。“咔咔咔”的缝纫机声响,终于留在了时间的巷道,只是偶而会在覆着青苔的记忆里,轻轻地扣击着,似乎在敲着灵魂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