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们到城市谋生离开了,故乡的小屋就一直突兀孤单的立在那里,独自经历着风霜雨雪,重复着单调的四季。
房屋坐落在树丛和竹林里,屋顶的瓦片上,落满了干黄的松针和枯萎的竹叶,一阵风过,低垂的树枝竹枝横扫过屋顶,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动。一些松动的瓦片被移动了位置,形成空洞,下雨的时候,雨水就会从缝隙处漏下来,滴答滴答。
父亲在时,无论多忙,他老人家都会在寒冬腊月检修房子。年轻时自己搭个木梯爬上去,拾漏补缺,不让豁口越来越大。年纪大了也会请人(农村有专门翻盖瓦片的匠人)帮着弄。后来我们全家都离开了,在外面买了房子,不在土屋居住了,爸爸还是一样。而其它农村的土屋都被漏下来的雨水淋垮了土墙,只遗留下一滩颓败的黄泥和石头地基。
土屋比我的年龄还大,那是爸爸在生下哥哥后不久,在上有老下有小一穷二白的情况下,鼓起勇气,节衣缩食,熬更守夜,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而修成的。70年代的长五间房子,是相当洋盘了,在当时当地算是一个壮举。
没有钱,房屋的地基都是爸爸用钢芊戳,铁锨铲,锄头挖,一点一点用手把泥和石头块抠出来的。手上磨起的血泡都破了不知多少次,疤上茧,老茧都覆盖整个手掌,重重叠叠,手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
勘地基用的条石,必须要用深山里坚硬的大石头,用手锤和钻子,把大石头切割成固定形状和大小的条石,再拿粗钢丝捆好,用杠子从远处抬回来,等把地基石准备好,肩膀也早不知道脱了多少层皮了。
夯墙的泥,必须是粘性强比重大的黄泥巴,需要把表层的沙土刨干净,再到深层把它挖出来。四块活动木板+可以调整的卡子组成井子形的打土墙模子,放在垒好筑平的地基上,把模子调整成墙体的形状和宽度,然后把土倒进去,用棒槌一直不停的舂,让泥土达到最大密度,坚固成型。下面把泥土装在提篮里,上面打墙的人自己用带绳索的铁钩把蓝子吊上去。随着墙体的高度增加,夯墙加送土是超强度的体力活。
房子的框架做好了,还要加檩子,必须要笔直粗壮的,年长的整木,横跨在房梁间,做为承重和支撑,木头是用绳索牵引着拉上墙去的。顶盖用钉子把木条(用锯子把大树横着锯成大小均等的薄片)按照一定的间距(架瓦片的位置)在檩子上钉好,最后在上面放瓦片,凸面朝下,上一片瓦的尾部压着下一片瓦顶端,重复着从屋顶一直到屋檐。两片凸面朝下的瓦中间的连接处再加盖一片凹面朝下的瓦,所有的地方就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了。做完这道工序,安门上窗后房子大体就成了。
除了打地基盖瓦外,夯墙,抬石头,锯木片,上檩子,是必须要两个男人协力配合才能完成的,为此爸爸欠下了很多工(没有钱给就还人家的工),等别人有事情了去偿还劳力,还了好久才彻底还清。
是对家庭的责任和对未来的希冀,让爸爸克服了重重困难,历尽千辛万苦为我们筑起了一个遮风挡雨温暖的家。给妻儿更好的生活环境是一个丈夫和父亲最大的尊严和骄傲,也是他不辞辛苦一往无前的信念。
父亲走那一年,在城里住得好好的他,突然就坐立难安,心烦意乱,执意要搬回土屋里去住。他回老家后不久就发病了,四个月后淬然离世。最后我才明白,他应该是早就明了自己大限将至,心心念念的要回到他自己修建的城堡里去,叶落终将归根。
爸爸的接力棒传到了哥哥手上,以前很少回老家的他,现在每年一定是要回去一次的,打理爸爸坟前的杂草,查看老屋的情况,按照父亲生前的意愿,继续让土屋在风雨中屹立不倒。仿佛父亲还在那小屋里,屋不倒,父亲就依然还在,父亲不屈不饶白手起家的精神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