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摆放着一排漆红的长凳。那是领导们坐的。摄影师老张选了许久角度,终于在一个位置上站定,打着手势让人群靠拢到身前。
领导坐第一排,他和其他男同志站在第二排,同行的其他女同志则站在第三排。
摄影师笑脸如花,不停的喊着:笑一个,笑一个。但是所有人都一副拘谨样。他脸都快僵了,才在摄影师按下快门那一刻,抿了抿嘴唇,扯出了一抹浅得看不见的笑容来。
那是1988年的秋天,他从隆昌返乡的最后一天,他们一起坐在白房子的院子里,腼腆的看向了摄影镜头,在“咔嚓”一声中留下了这张照片。现在鼻尖似乎还留着那院子一角满树的桂花芳香。那如同海水般沁人心脾的香味,总是在每个秋日如期而至,就如同太阳东升西落,送走了他许许多多个平凡的日夜。
那时他是整个队伍中最年纪最小的后辈。站在一堆穿着中山装的人群中,他那一身卡其色的西服就犹如春天里,绿色叶片中包裹着的红玫瑰一般惹眼。他喜欢长发,梳着三七分,常用发油将他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那一年,他还是一个执拗,脾气特别冲的少年人。别人常常宽容地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对他说:年轻人,脾气就是大。不过有冲劲是好事。也有人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好,比我们这些老头子有本事。
他的耳朵里充满了“年轻人”这三个字,他厌烦这三个字,因为整个队伍里就数他最年少。“年轻人”在他看来就是这群人对他的说教和调侃。当别人以“年轻人”这三个开头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会不由地皱起眉头,一副我懒得和你说的表情。不过那时候他不明白,那些以“年轻人”开头的话语中,除了调笑之外,亦有艳羡和真心深藏其中。
要离开了,他将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他期望着告别这里,奔赴一个不一样的前方,但又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看着四周雪白的小楼,和那用毛笔写的工整的标语。他一寸一寸的走过,似要将这一切刻在心中,揣进兜里。他心里念叨着,未来是否还能回来。念叨着,未来要走向何方。
当他从未来归来,于灯下抚摸自己昔日的轮廓时,已是叫别人“年轻人”的年纪。他得架着老花镜,睁大了眼睛才能看清他曾今抚摸过的白墙和标语。
而这时,他已没有憧憬的未来,只有那些留在过去,冷清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