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毛郠夫人:
您在回信中对我说,鲁迅先生有篇文章中讲到种子的力量。有的树种子甚至可以在巨石下生根,然后从缝隙中爬出来,掀开巨石生长成参天大树。您还告诉我,曾在云南贵州广西等地仔细观察过喀斯特地貌地区的植物,有的树居然就长在石头之上。只是因为石头上面曾有一个酒杯大小的凹陷,雨后留有一杯水,种子便利用那点水迅速发芽,并释放出某种酸性物质,对石头造成轻度的腐蚀,日积月累,若干年后根系不断向下延伸,直到达到土壤,便加速扩张,逐渐长成大树,将巨石分割成片,成为整个大树的根系保护系统,使之屹立于石林之中。这类树不是特别高大,但都是百岁甚至千岁的寿星,令人肃然起敬。您认为以物寓人,这种顽强的精神大概就是信心与坚持吧。
我颇为赞同您的观点。您不但善于观察,也善于思考与总结。您这番描述又对我生出启发来。作为一个思想者,大概就应该成为您笔下所描述的这种树吧。可以将巨石也分割成碎片。唯有这样的坚定信念与信心,才可树立起思想的旗帜。
思想者应该是不分男女的,应该纯粹以思想而论。我愿做这样一棵从石头中长出的树。不大,但是有自己的属系,自己的性格及风骨。然而作为一个人,的确又有性别的差异。我是一个女人,我的思想中有大先生锋利的一面,也有李清照式的柔美一面。就像我既爱树,也爱花。今天一早,我就去院子里采了一篮的花来。满院的丁香、桃花,海棠,总是引诱地我不断地往外走。不想错过这桃红柳绿中的每一天。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个作家不写书,看起来似乎就在浪费时光。可是若这样大好的季节不去春光中走走,委实也是另一种对时光的辜负。且辜负的还是真正的好时光。一去不回的好时光。写作就不同,若是上午不写,还可以留待下午写。即使下午不写,还可以在夜晚写。可是这个春意盎然的清晨若是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于是我索性不管不顾地拎了一个花篮出门。临走不忘将一把花剪放在篮子里。
其实此时的丁香在树上的颜色已经不如先前那么艳丽了。樱花也在风中纷纷地落去。海棠花更是到了末尾。我就像要抓住青春的尾巴那般,想要去抓住这春天的尾巴。有些人会觉得我是个破坏者,在院子里长得好好的花,如何忍心去剪?可如果看到这个院子里无处不在的成片成片的花,大概就不会这样想了。这里的花四野遍是,而到院子里看花的人却少之又少。我不敢说除了我就再无他人,但恐怕也不多吧。
适当地剪些花来装点到房子里,那真是最美不过的事情。花大概也是高兴的。我相信它们也极愿意到我的小屋来造访。剪花的地方,是一个少有人去的角落,那里开满了丁香,也有樱花与桃树。还有入秋白果缀枝,冬至枝如珊瑚的红瑞木。此时,也开出一丛丛的白色小花来,煞是迷人。我每天走过被红瑞木装点的弯弯小径,去到丁香树下。看丁香在树上竞相绽放。有紫色,紫红色,白色,也有浅蓝色。各种颜色的丁香,发出相似的清香。扑鼻而来的香,有时让我分辨不出哪种比哪种更香。不过,开得最艳的时候定是最香的。我喜欢那香味。有时甚至贪婪地呼吸。我承认有时我是贪婪的。在面对满树的花香时,我总是要贪婪的深呼吸。有时索性就坐在丁香树下,那里有一把蓝色的长椅,常常是,在那里一坐就一两个小时。有时捧一本书,有时索性就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笼子里各种颜色的小鸟,大概有几百只。它们此起彼伏的歌唱,仿佛从来没有任何忧伤。我常常会闭起眼睛,一边听着鸟鸣,一边闻着花香。
丁香花花期较长,从含苞待放,到一串一串地打开,从颜色十分鲜艳到色泽慢慢退去,到最后在枝头枯萎,中间有个很长的过程。这些日子,正是我无比幸福的日子。在很多文人的笔下,丁香是个娇弱羞涩而略带忧伤的姑娘,可是我眼中的丁香却落落大方,优雅舒展,明媚的就像春天的太阳。且十分的饱满而结实。不像樱花,娇贵的让人不敢用手去碰一下。唯恐刚一触碰,花瓣儿便全落地上了。
亲爱的毛,我想,您大概不会厌烦我这些天常给您写花花草草吧。我的确对股市的升与降不感兴趣,对政客们的拉票选举不感兴趣,对群众的集会游行不感兴趣。我认为那些与自己的生活毫无关系。我奇怪的是很多人放着自己眼前好好的美景不看,好好的生活不过,却要去凑那番热闹。
我已经很久没有赚钱了。银行里没有任何进账。但是我一点也不紧张。不管怎样,我今天摘了一篮子花来。把我的小屋装点得满屋春色。这就是我今天的收获。我也因此每天都有类似的收获。我没有收获钱,但我收获了近乎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与幸福。
也愿幸福与美好包围着您。止笔。
安 于2020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