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中巷子又窄又陡的石坎子往上,弯弯绕绕地爬到老商业局,小娃娃都要喘三口气。
老商业局是盐津商业系统的职工房,一楼是职工的厨房兼客厅,二楼主要是卧室。
当年从武汉来支边的年轻人,大都分配在供销社、贸易公司、百货大楼等商业系统单位,住宿就在老商业局。
从中巷子太平缸爬上来,左边档头有汪家,徐家,高家,邓家,李家,右边档头是我大伯伯家和李嬢嬢家。
我大伯伯是大众食堂的厨师,经常在门口抽叶子烟,我每回从太平缸爬上来,累得喘粗气的时候,就听见他在上头说“向东又来了蛮?过来吃饭哈。”
我答应大伯伯,却跑去他家隔壁的李嬢嬢家找三妹玩。
跟三妹走在二楼咯吱咯吱的楼板上,经过又长又暗的过道会有点害怕,每次都巴不得快一点进门。
好在那个年代的门基本不上锁,一巴掌把门推开,马上又“砰”地把门关上。
等到楼下炒菜的味道传到楼上,我们才下楼吃饭。
先顺着我大伯伯家、三妹家、姨姨家看一遍,看看哪家的菜好吃,就在哪家找板凳坐下,根本不打招呼,直接拿了碗舀饭。
姨姨是我母亲的姐姐,有两个孩子。我表姐和表弟天生嘴细,没有我们家几子妹胃口好,所以我们经常跑去她家翻东西吃。
再苦的年代,盐津人逢年过节该有的排场一样不少,最让娃儿们期盼的就是冬月间“打糖”。
过了腊月,家家户户开始泡包谷、剥花生、剥核桃、炒芝麻、炒苏麻、熬麻糖,为正月间招待亲朋好友做准备。
好些时候已经睡着,睡梦中听见我家灶房传来熊幺嬢,关嬢嬢、彭四嬢的声音。一大股麻糖混合花生、芝麻浓稠的甜香味冲进鼻腔,听见锅铲在铁锅里阵阵翻炒。
我顾不得睡意还浓,穿好衣服冲下楼来。
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和几个前来帮忙的姐妹们忙得不亦乐乎。
一大个案板已经顺墙角摆开,铁锅里熬好的麻糖“噗呲噗呲”地鼓着泡。幺嬢把一大筲箕花生和芝麻、苏麻倒进大铁锅,和糖一起快速搅动。
“哎哟,关妹儿来帮斗搅哈,搅糖这个活路凶得很。”
关嬢嬢又从案板那边绕过来,帮着幺嬢搅糖。
我妈和另外一个嬢嬢,则忙着在案板上把刚倒出来的糖规整、塑形,然后一坨坨切成小块。等收汗干透,花生糖、苏麻糖大功告成。
花生糖、苏麻糖打好,包谷花儿也裹好糖了。
脆生生、香喷喷,那是盐津过年最甜蜜的味道。
做好的糖和包谷花儿分别装在两个大坛子里面,最底下放层石灰,上面的糖和包谷花儿用塑料袋包好。
每年我家打一回糖,差不多二三十斤,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一般吃过正月到三四月份天气开始热了,糖才吃完。
经常我家的糖吃完还没有解馋,就去我姨姨家吃。
姨姨家的房子就在老商业局隔壁。
去到姨姨家,他们在楼下厨房煮饭,我们招呼都不打,径直上二楼。等他们煮完饭上来,在堂屋里听见楼上嘻嘻欻欻的声音就知道,我们几子妹又来翻糖吃了。
老商业局总共二三十家人,虽然周边坎上坎下密密麻麻住满人家户,唯有老商业局这个大院子,有点像“乌托邦”。
那个年代家家烧煤炭,马车社拖一车煤炭来,只能下到中巷子的街边边,要靠人力一背一背搬回家。
不管老商业局哪家买煤炭,所有的大人娃娃全部出动帮斗背。
煤炭背完,买煤炭的主家会请大家吃一顿豆花儿饭。
老商业局坝坝边有一副石磨子,豆花儿都是自己推,等大家把煤炭背完,坝坝头已经摆好两桌豆花儿饭。
豆花儿又白又嫩,大铁锅里颤颤巍巍,几个嬢嬢小心翼翼地舀到两个大瓷盆里面,筷子用重一点都会夹烂。
盐津人待客历来重情义,帮你背煤炭的人出了力,你不能马虎对待。
买煤炭的主家家境好一点,除了吃豆花还搭配炒碗腊肉和几个鸡蛋,家境稍差一些,就在豆花蘸水上下足功夫。
炒大碗肉臊子,加豆油、花椒、胡椒、芜荽和花生面面,拌好按桌数分成小碗,最后上桌子,每碗舀几大勺油海椒,再把葱花撒到皮面。
挑一筷子豆花,舀一勺肉臊子蘸水,不管吃包谷饭还是两掺饭,个个能吃几大碗。
吃完豆花饭,打着饱嗝的大家会顺斗欣赏一下武汉来支边的叔叔嬢嬢们养的金鱼:红尾巴、黑尾巴、花尾巴,看得大人娃娃们心旷神怡。
个个心头想:大城市来的人就是有情趣,盐津人真要学斗养金鱼,不被骂才怪。
1982年我家搬离盐津后,又过了十多年,武汉的叔叔嬢嬢们一个个离开盐津,好些人家搬离了老商业局,我姨爹、大伯伯、大伯娘、李嬢嬢、杨叔叔也先后去世。
后来盐津农行在老商业局原址上盖了七八层楼高的宿舍,有一次我去看姜丽,也给我爬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