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篇旧文

“假如世界上有两套真理——”

“嗯？”

“会怎么样呢？”

“大概不会怎么样吧。还是老样子，应该。我与非我，认识的人与不认识的人，和我在同样层次的人和和我层次不同的人，同一文化中的人和不同文化中的人，或者民主国家中与非民主国家中的人，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人，男人和女人，现在再加上一个真理A的人和真理B的人。”

“但是你说的这些人都有互相理解的可能性。”

“微乎其微。”

“不管可能性如何渺茫，或是理解的过程中有多少歪曲，总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如果这两套真理使得人们失去了互相理解的可能呢？”

“比如说？”

“两套逻辑学的假设，互相不能证明自己的正确与完备。信奉真理A的人说的话，也许在真理B的信徒眼里是无法理解的。”

“那么如果大多数的人选择了两边都不信奉呢？对于他们来说，实实在在的生活本身就足够了。”

“唔，那这样如何？从两套逻辑学的假设开始，衍生出了两套完全不相容的数学理论，但是这两套数学理论在现实生活中都得到了证实，甚至得到了应用？”

“然后呢？普通人也不一定会去关心这种偏僻的两难吧？虽然嘴上说着喜欢聪明高智商，但在我看来世界的潮流是呼啸着奔向反智主义的。说得好听，不，正因为说的好听，所以觉得自己好像尽了什么义务似的——支持知识发展的义务，在他们看来也就是摇唇鼓舌的事情罢了。你真的觉得，他们会介意这种事？”

“很有可能会啊，你想想，假如两套真理都得到了应用与证实，那么我们应该给小孩子们教什么呢？不能光教1+1=2了，因为这并不是确定的真理。两套体系A和B也许会在这种最基本的地方相互抵牾。而且，假如一种理论给现代科技带来出乎意料的革新，那么支持这种理论不是有利可图吗？”

“这倒是。”

“所以总会有冲突，发展到最后变成全人类的决裂也说不定。”

“但你不是在一开始主张人类都有互相了解的可能性吗？更何况在一开始的时候，总有些理论家，是在理解了两方的前提下做出自己的选择，理智地决定相信一种逻辑体系而不相信另一种啊。”

“所以我说两种真理也许会彻底毁掉人们互相了解的可能性啊。假如一个领域蓬勃发展的话，那么也许要理解现在人们所做的一切探究，就得投入一个人全部的心力，跨领域的交流会越来越困难，而且很有可能被看做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到最后，谁都不愿意去理解彼此了。”

“嗯，学界有可能吵成一团，至于全人类的决裂……大概说过头了吧？”

“比如有些好事之徒把两套真理牵强附会成什么心灵鸡汤之类的……然后……搞出一个新的蹩脚的宗教也说不定……”

“……确实有可能啊。好讨厌。”

“……确实好讨厌。”

“但是话说回来，人类的生活模式会因为理论上的分歧而出现分歧吗？我觉得很难想象一种不需要进食的人，或是能够靠有丝分裂繁殖的人。就算新的理论体系给科技带来了革新，它会震撼到人的欲望与本能吗？”

“也许不一定……但是也许它会改变某些本能的重要性？比如互联网的发明，对内向的人来说不啻于一种福音不是吗？群居的本能在我们的时代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文明带来的安全触手可及，就算是心理上对人群的需要，也能够靠网络这一手段来得到满足。你看，我现在和你在网上扯着淡，与人类交谈的需求已经得到满足了，所以聚在一起这个本能，至少对于我来说已经越来越不重要了。”

“那么如果有两套真理的话……”

“改变本能的重要性，甚至是伦理的法则都不一定是梦想。”

“那么照你这么说，为什么现在这个充斥着二分法的世界还没被掰成两段？因为互相了解的可能性吗？”

“嗯。但我觉得，假如有两套体系的真理，就连这一可能性也会烟消云散。”

“那可不一定。我觉得就算人再怎么变，见色心起的本能还是存在的。”

“两套不同体系的人相爱，你觉得这能够构成互相了解的可能性？我觉得很难。也许到那时，言语本身也被波及，两种人说的也许完全是两种话语，对应着两种世界观的构造。假如一套真理可以让我们造出时间机器的话，那么对于听得懂那一套真理的人来说，时间这一概念也许和我们现在所理解的完全不同吧。至少，时间的不可挽回会威严扫地，而且打碎不少文青的幻想。”

“等一下，你不觉得时间机器这个设定太bug了么？这样一套真理可能完全压制另一套真理的发展啊？”

“嗯……确实。假如一套真理强出另外一套太多的话，也许一种信徒会奴役另一种信徒。”

“或者干脆另一套体系就被忘了，就像我们对待远古巫术，中世纪驱魔一样，等到用得到的时候再拿出来，抖抖灰，用完了就扔到历史的储物间里。那么当他们势均力敌的时候呢？我还是觉得大众对这种事情会持无所谓态度。对于他们来说，进步就是进步，实际的看得到的好处就是全部了。他们不会费心去上升到形而上的层次。”

“但是，偏执的人才是历史的引领者，不是吗？我还是觉得人类全面分裂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十分有可能发生。”

“就像冷战那样？”

“比那个更严重。也许真会打起来。”

“——诶，有智能，说我们听不懂的语言，然后有一套自己的科技，那啥，这不是外星人的设定么？”

“啊，移居外星也许也是个手段。”

“然后终于一个星球上只剩下一种真理的信徒了，然后大家都很高兴……”

“直到某一天某个作死的家伙发现有另一套真理么？”

“啊哈，然后继续分裂，然后重复以上步骤一二三四。”

“那么假如这两种文明相遇会发生什么？打起来吧大概？果然还是打起来吧？”

“不知道，也许另外一边真有一个见色心起的家伙，费了心学了这边的语言与观念，就为了聊聊自己也说不定……”

“为了你口中微乎其微的互相了解的可能么？喂喂如此罗曼蒂克你还好吗？没有脑震荡？”

“没，只是母舰在叫我了，以后再也没法陪你扯淡了吧。你是对的。再见。”

“……啊？”

——完——